似乎是受噩梦影响,在白日里,紫焰喜爱了躲起来发愣,心中千愁百绪,不知从何解起。
她最喜坐在湖边角落,面对湖水,背对树林,抱着双膝,似乎要瑟缩到土壤里。
每每此时,寒雪伊总会找得到紫焰在哪里,不知是这个小丫头自身有敏锐的感知力,还是受到了沉月的指引。
寒雪伊不时会在紫焰身边逗她笑,她当然会笑,但是寒雪伊对她的笑容不满意,总觉有些愁苦了。
“焰姐姐为何要愁眉苦脸呢?这样就不漂亮了。”
“焰姐姐,要笑起来才好,雪儿给你讲笑话吧!”
然而她讲的笑话,始终都是冷笑话。
紫焰总还会配合着,笑一笑。
寒雪伊的话语很多,叽叽喳喳,小丫头片子在哥哥的庇佑下无忧无虑,说起话来便也坦率天真。
久而久之,紫焰也从她口中了解到了她自身的故事、神界、幻界的情形。
她说:“我偷偷告诉焰姐姐一个秘密好不好?我的眼睛,很奇怪的。”
说着,寒雪伊凑过来,指着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能够看清许多的事物,但就是不能流眼泪。好像还有一个用途,父王不肯告诉我,还把我管得死死的,哎。”
“你知道吗,焰姐姐,我真的看得清,你是个神女呢!可是焰姐姐为什么不承认呢,还硬说自己是妖魔,多不好。”
“哎,焰姐姐,你说流泪是种什么感觉?眼睛会很湿湿的,很水灵吗?我没有流泪过,真的好想哭哭看,如果我能哭,我就天天哭,天天哭,一次哭个够……”
说到这,紫焰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轻抚寒雪伊的眼角,只觉得又好笑又心疼。
寒雪伊说得更多的还是哥哥。
沉月。沉月。沉月。
小丫头挂在嘴边的人,总是他。
久而久之,紫焰了解得更多的,算是沉月。
不知这鬼精的小丫头是有意还是无意。
总之听久了沉月的事情,内心对他的芥蒂愈加舒展。再加上上次幽梧之渊落水的救命之恩,她对他的心绪,似乎愈加玄妙起来。
有时候也在想,若非他们道不同,若非他们……
寒雪伊绕在她身边久了,常常是被琴心拧着手腕拖回去的。
琴心装着严肃的口吻,只说焰姐姐身子乏力,喜清净,不许多加叨扰。
其实是身乏还是心乏,谁知道呢。
琴心也会来陪紫焰,陪她安然漫步,陪她看枯枝丫的梅花林,陪她坐在湖边望着平静的湖水发发楞。
有时二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相伴,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
琴心对紫焰,不多问不深掘,常说的一句话便是:“焰儿,莫要担忧太多,莫要害怕太多,我会在你身边,艰难险阻我与你一起扛。”
听着有深意,细想之下不知她何出此言,只是听着莫名心安。
而沉月……
他常在远处望着她。紫焰着实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回望四目相对时,总能让心下慌乱。
这一日,天有些寒,紫焰突然想去梅花障,即便现今树上并没有花。
这一日,紫焰走在林中,四下张望,没留神脚下,被一条横木绊倒,在扑向大地前,被人握住了手腕,搂住了腰身,护了下。
是沉月。
“林子内的路不平,摔着了可不好受。”沉月的柔声话语环绕在耳边,紫焰有片刻恍惚。
忙从他怀中离开,紫焰凝望他的双眼,道了声谢。
“你为何会在这里,难道一直跟着我?”
“跟着你……嗯,这倒是。”沉月大大方方承认,丝毫不觉得不妥,见紫焰一副无言以对的表情,又解释道:“在梅花障外见你神情恍惚,怕你做出什么傻事来。”
紫焰哑然失笑。
她能做出什么傻事来?甚至可以说,现在她连做傻事的资格都没有。
“你太过操心了。”紫焰一边小声说着一边摇头,转身准备离开,手腕被沉月握了住。
“近几日看你终日闷闷,不如由我为你找点乐子?”沉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只血色长笛,并朝紫焰做了个辑,“可否赏个脸,听小生吹笛一曲?”
紫焰被他逗得笑了起来。看了看这漂亮的笛子,再看看他,点头应下。
在梅林正中有一块空地,空地中有石桌石椅。沉月在一张石椅上铺了一层厚绒布,带紫焰入座后,自己退后几步,倚着一颗梅树,缓缓吹奏。
初冬里,逐渐降低的温度驱走躁动,带来更易沁入心脾的宁静,连空气都变得格外清新。
在此意境下,笛音仿佛富有攻击力,清脆得穿透宁静,撕裂恍隔的迷障,入耳却又柔转动听。
紫焰只觉在这一瞬卸下了重担,浑身轻盈,她的心不由得随之赴往平静,以至沉醉。
一曲毕。并未获得掌声或赞叹。
紫焰只等沉月来到眼前,才回过心神。
“好听吗?”
好,是极好的!紫焰想答。
可,单用一个“好”字形容太过于苍白,而又想不出有什么其它词汇能形容这笛音带给她的感触。
紫焰并未作答,惬意地趴在石桌上,侧脸枕着手臂,眼神慵懒地向上望着沉月。
“能再吹奏一曲么?”
这是她倍感舒适和放松的状态。
无需过多表显的夸赞言辞,仅仅看紫焰现下的状态,沉月便了然于胸。这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喜悦之情由心而生,不自觉溢于情表。
她慵懒的眼神,是魔怔。
“我会吹笛,你会舞吗?”沉月问道。
不管笑与不笑,他的眼中总是温情。
紫焰摇头又轻轻点头,想起那日烬天的态度。
那日,她刚回城堡,在樱木园,在漫空樱花瓣下,在烬天面前,跳了一支叫不出名字的舞,不知从何时刻入她脑海的舞。
她不知自己跳得如何,全程尽是恍然。而烬天,似乎不喜欢她的舞,叮嘱她日后别跳了。
现今,面对沉月,面对此事,她心中竟莫名升起一丝激荡,犹豫片刻,又道:
“我跳得丑,你可要受得住了。”
与世隔绝境,轻舞伴笛音。
一舞惊艳,沉月窒了呼吸,似乎回到了当初那段欢声笑语的时候,笑魇如花的人儿,一个劲追问他:“月,我跳得好看么?跳得好看么?”
“非常棒,不过还差了点。”
“差点什么?”
于是他蹲在树梢上,怀里兜着半棵树的樱花瓣,在上空洋洋洒洒,树下人儿伴舞,堪称绝美。事后他二人被村子里养樱树的人撵着跑,又不亦乐乎。
此舞名樱惑。
当时的他,捏着她的小嫩脸感叹:“焰儿现在就跳得如此美丽,等长大之后,变成大美人了,再跳此舞便堪称世间一绝。”
她是这般喜滋滋应他:“那焰儿长大后也要跳给月看,月想看几遍就看几遍,直到你看腻了去。”
时至今日,面对她,他的内心激荡不已。
果真还是,看到了。
沉月拿着笛子的手,缓缓垂下。
只道:“你舞得美极。”
声音平稳,无悲无喜,让紫焰摸不准他的情绪,皱了皱鼻头问道:
“当真?”
“当真,只不过还差点什么。”
紫焰疑惑。
只见沉月拂手一挥,尽是空枝丫的梅林,瞬间开满了粉嫩的梅花,就如回到城堡的樱木园,紫焰有一瞬的惊艳。
张口感叹。
“梅花,也是极好看。”
花瓣飘洒,拂在面上、指尖,是细嫩的触感。紫焰情不自禁在花瓣中再舞一曲,沉月竟然看痴了。
舞毕,他上前,拉住她,在梅花瓣的纷飞下,动情吻下。那个吻,如此柔情充满爱意,直触心底,让她忘了拒绝。
上空,透过结界,可见一人浮空俯瞰,是烬天。
他双眸颤动,冰冷四溢,身侧双手紧握,指节咔咔作响。而他眸中所印,尽是在结界的朦胧之下,紫焰与沉月相拥之景。
巫沉月!
回顾先前,烬天从庾水口中得到紫焰的大概方位后,于次日大早便进城寻找紫焰的踪迹,然而丝毫察觉不到她的气息。
当时紫焰身处玄月山庄,受结界保护,沉月怎会让烬天如此轻易找到?
但也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烬天何许人也,若真想寻个人,又怎会寻找不到?
多费了些时日,烬天终还是寻到了这里。
不想,看到的却是这一幕。
烬天浮身空中,长发衣袍无风自舞,煞气凛凛。
垂在袖中的双手猛然聚力,长发翻飞,华袍猎猎作响,四周虚空扭曲成涟漪状颤动。
大势一触即发,然最后一刹那,烬天猛地收紧了双手,力量散去。
现在,不是恰当的时机。
烬天作深呼吸,拂袖转身,随着他的动作,带去的还有厉厉王风。
离去之前,烬天看到林子里的另外一个身影,他双目微敛——琴心。
因看到突现满树粉梅,寒雪伊拉着琴心进来观赏,不小心来到梅林正中,看到沉月与紫焰拥吻一幕,双双默契地噤了声。
寒雪伊双手捂着小嘴,面上惊讶,心里是喜滋滋的,琴心无惊无喜,默然微笑着。随后二人悄然立场。
未行几步,琴心如受大骇,浑身一震,猛然抬首望向天空,上空薄云飘飘,阳光稀疏,未见其它。
她按耐住心口蓦然不安的跳动,喃喃道:“错觉罢。”
与此同时,紫焰推开沉月,抬头向上看,入眼是广袤蓝天,稀薄白云,并无其它。
可是方才突然的心慌心绞,好似他来了一般,又是怎么回事?莫不是错觉?
黯然垂首。
“焰儿。”沉月的声音近在身侧。
紫焰又是惊慌地抬头,对上沉月的视线,回想方才的事,心口犹如一记重锤敲下,她不知该如何言语,咬了咬嘴唇,转身仓皇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