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琴心来到宓门兄妹居住的庭院中,把刚想出门的宓门荒拦住。
“这一大早的,就想去找焰儿吗?”琴心笑道。
“可不!”宓门荒应道。来山庄后的这些日子,他每日都会找紫焰,坚持不懈,然而见到紫焰的机会总是太渺小。
紫焰每每都能未卜先知,在他赶来之前,现行离开。
多日下来,使得宓门荒好不惆怅。
“你每日都去寻她,可有什么进展?”琴心又问。
闻言,宓门荒抱头,沉沉一声叹息代替了他的回答。紧接着他抬眸,与琴心对视,疑惑道:“琴心,大早上,你找我有事吗?”
琴心嘿嘿一笑:“当然了。就是为了你的事,焰儿的事。”
宓门荒挠挠头,不明所以。
……
另一边,紫焰绕静心小筑的鱼池边,走走停停,不时会把一颗小石子丢进池水中,吓得小鱼儿四处逃窜。
一大早,琴心便让她在此处等着,说是会有惊喜。
而后琴心便跑走了,也不知干什么去。
琴心要她等,她便乖乖等着,直到现在。
未等到琴心回来,也未等到什么惊喜,她自己反倒觉得百无聊赖了。
丢下最后一颗小石子,紫焰索性转身朝院落外走去,还未走几步,就被一个小东西拦下了去路。
是一只小灰雀。
那小灰雀在紫焰面前扑扇着翅膀,叽喳叫着。
紫焰抬手,它便停在她的手指上,一阵白光自它身上发出。
紧接着,紫焰的眼前便有一副画面形成——
茂密山林,避世幽静,山林之中,是一座庄园,园内人影走动。
忽而画面变幻,再清晰时,便可看见那庄园内的人影,有男有女。其中最显目的,便是那一身红如火的男子,以及那玄紫华袍、王风凛凛的男子。
玄紫华袍,峻颜紫瞳,竟是……烬天!
紫焰心头一跳,手指收紧,立马抓住那只小雀。小雀吃痛,扭脖扑翅挣扎了几下,无力挣脱。
“在什么地方!”紫焰急道。
小雀挣扎着从紫焰手心挣脱飞起,绕着她飞了一圈,同时她耳边传来一阵如幽谷传响的声音,不辨男女:
“临丰都城西山林一探便知。”
话音落下之时,小雀也叽喳叫着飞了出去。
紫焰眼瞧着小雀飞过了玄月山庄,消失在天际,心中因为这个消息又惊又喜。
惊喜之下,又不免起疑——是何人传信与她?
难不成是烬天?
望着那小雀离去的方向,紫焰猛然想到了什么。
那小雀,竟与沉月养的小雀如此相似。
沉月?
……
紫焰冲进沉月所居院落,四下张望,院内无人。
她又大步朝那虚掩的房门走去,刚进门,蓦然顿步。
只见沉月坐在桌旁,目光正凝着她的方向。
桌上摆了两盏刚沏好的茶水,似是料到她会过来一般。
见到紫焰,他弯眼一笑,只道:“坐下喝口茶先。”
紫焰不动。
“方才,我院里的小雀是你放过来的?”
“焰儿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沉月偏了偏头,伸指指向房间内的一处,那里,挂着几个鸟笼,几只小灰雀隔着笼子望向这边。
紫焰看了两眼,抿了抿唇,知她不好再说什么了。
再回过头,她道:“那好。我现在要出去,出山庄。你把结界撤了。”
“为何又想要出去?”沉月双眼微眯,那眼神,印着清晨的阳光竟媚如丝。
紫焰不言,踌躇片刻,才道:“私事。”
“哦,这般。那你好好求我,我便放了你。”
“你!”
紫焰美目圆瞪,看他依旧笑意满满的表情,不知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
转念一想,当下她的确算是有求于他,便深呼吸几次,忍住不悦。
“月,求你。”紫焰的眼神望着侧边的地面,声音略低。
沉默。
“好罢。虽无诚意,我也接受。”沉月的话语中似有些无奈,他起身,结出结印,朝外一挥手,山庄四周的结界便被撤下了。
紫焰欣喜得连双眸都更显动人。她连道谢都来不及说,转身便走。
身后,他的声音传来:“记得回来。”
紫焰脚步一顿。也许是他的声音低沉惆怅的缘故,她的心中仿佛落进了雨滴一般清凉。
她微微测过脸,道一句:“圣幽雪未得手,必然会回来,你好生等着。”
他的声音中融了一丝笑意:“我等你。”
身影飞掠,只是一眨眼间,那个白衣丽影便消失无踪。
屋内,兀自残留她身上清淡仿若冬梅的香气。
身后,琴心从房间拐角的阴影中走出。
幽幽望着紫焰离去的方向,她的声音亦幽幽:
“焰儿,她真的会回来吗?”
沉月不言。
伸手端起桌上早已冷了的茶水,倒在门口。
……
院里,宓门荒叼着一根草根,随意靠在树下闭目小憩。
宓门云瑶蹲在宓门荒的身边,一下下扯他的衣袖。
“哥哥,琴心姐姐怎么还没有把焰姐姐带来呢?”
“不要着急,等人需要有耐心,尤其是等圣者。”
云瑶不知该如何表达她此时的忧心,只得又扯他的衣袖。
“可是,琴心姐姐真的会把焰姐姐带过来吗?”
“琴心啊。”宓门荒睁开眼睛,嘴里叼着草根,一动一动。“她仁厚,不至于骗我玩。她要我们在这院子里等,那我们便等罢!”
说着,从地上坐起,端坐好,双手撑着膝盖,眼神坚定道:
“不要让圣者小瞧了我们,我们可是很有耐心的。等!”
……
玄月山庄,会客大厅。
沉月坐在厅内悠然品茶,直到茶杯见底了,他才放下茶杯,起身取壶又沏了一杯,同时也给对面放了一只茶杯,沏满,不足多时,茶香四溢。
“来了就来了,不如现身罢。”
放下茶壶,沉月安然坐下,一手端茶,一手拿盖轻捋。
话音落下,沉月的侧边渐渐显现一个人影,煞是烬天。
将茶盖盖上,沉月侧头朝烬天一笑:“许久不见,我的友人。”
烬天挑眉,双目微敛,开门见山道:“焰儿呢?”
“莫急,喝杯茶水先。”
沉月双手递过一杯热茶,烬天不接,他便又放下。
“我问你焰儿哪去了?”烬天再问,厉了声音。
到沉月这儿前,烬天已寻了大半个山庄,不见紫焰身影。
沉月不紧不慢,一手撑着下颌,双眼斜向上对视烬天。迎着烬天的厉厉目光,沉月恍然大悟般道:
“哦,不巧,焰儿刚刚出门寻你去了。
又轻叹一声。
“不想,你又来了我这处。你二人是要错过了。注定错过。”
眼前寒光一闪,一柄利剑便搭在了沉月的脖劲处,执剑之人,正是烬天。
“这定是你设下的局,既然知道我等所在,又指引焰儿前去,你目的何在?”
沉月轻笑一声,双指抵在剑刃上,将剑推开了些。
“是又如何,你应当谢我,而不是以剑相对。目的?我也没什么目的,只是相信她会回来罢。”
烬天冷哼一声,转身便走,走到门口,便被沉月的结界挡下去路。
“刚来便走,未免太不客气了些。”沉月道,“多年未见,何不好好叙叙旧?”
说话间,二人周身的虚空扭曲起来,愈加剧烈,叫人晕眩。
待得平静下来,只见四周甚是荒芜,飞沙走石,二人分别站在一块巨石上,相距甚远。
“欢迎来到我的斗技场。”沉月袖手一挥,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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宓门荒正经地、耐心地坐在泥地上,坐了许久,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琴心说要把紫焰带过来,这都过了多少时候了,怎么还不见人?
他瞧了几眼院子门外,再瞧着不远处正在鱼池边逗鱼的云瑶。
他捏了捏拳,扶起膝盖就要站起来。
突然——
“哥哥……”云瑶急切唤道,只见她蹙眉凛神,眼望院子外,声音中隐隐透着不安。
云瑶的异样,让宓门荒立马跳起来。他直奔到水瑶身边,忧心道:“云瑶,怎么了?”
云瑶缓缓转过身来面对宓门荒,白发白裙铺在地上,她的小手在身前轻挥,一阵晕光闪过。
一面双蛇咬尾的圆镜被她抱在胸前,镜中波澜阵阵,不多时便平静下来。
只见镜中出现一幅影像,是沉月所在的大厅。
然而镜中之人却不只有沉月,还有一个陌生人。
此人黑发华袍,俊美慑人,却又十分冷峻。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紫瞳,如似电光,又如此深邃,就像广袤宇宙般不可测。
云瑶并不认得此人,她只瞧得他是如此俊美,但他却给她带来一种莫名的怕意。
宓门荒见镜中之人,“咦”了一声,眉头皱成一团,只觉这人很熟悉。随后,他凑得近近地盯着镜中人,似要将他看穿掉。
这幅面孔……这幅神色……还有那罕见的紫瞳……
脑中画面闪过,模糊回忆中,那个浴血少年的模样与镜中人重叠在一起。
火光与鲜血同色。
四周尽是哭喊声,惨叫声,以及撕裂血肉的闷声、他们猖狂的笑声。
十岁的他满头染血,紧紧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幼小云瑶躲在倒塌的石墙缝中。他们的上边是尸体,下边也是尸体,四周横七竖八都是尸体,只是不知道哪具是爹爹娘亲。
他心如刀割,他流泪,却不敢出声,泪水与脸上的血水混合,滴落在熟睡的云瑶小脸上。
他手足无措,慌乱地擦掉云瑶脸上的血痕,却不想因此弄醒了她,小小的她本能地张嘴“呜哇”一声哭叫。
他吓得赶忙捂紧了云瑶的小嘴,小小的她似能体会他的感受,只抽吸几下,就瞪着那晶亮的眼睛瞧着他,不再出声。
然而外头却响起了脚步声,是朝他们这边走来。
他全身颤抖不止,透过缝隙可看到外面的那个少年,黑发紫瞳,面色冷然,眼神厉如闪电,他朝他们这边走来,脚步沉重。
外边忽然又响起一声哭泣,一个幼小的四五岁孩子从周围藏身的尸体中爬起,惧怕地看着那个少年。
少年面无表情,举起手中的利剑,剑光寒了他的眼!
宓门荒无法忘却这一幕,少年朝那个孩子挥剑时的表情,如此冰冷。鲜血洒在少年的衣袍上,亦洒在他的脸上,并顺着他的脸颊滴到云瑶的小脸上,是温热的。
孩子的哭泣戛然而止,少年亦决然转身,踏步离去。
这一幕,叫他痛心,叫他恨恨!
“是他!竟是他!”宓门荒大吼起来!
是他!那个毁了宓门村,毁了他们家园的罪魁祸首!
宓门荒的双眼中布满血丝,他捏紧双拳,指节咔咔作响。
他猛然转身朝外头奔去,却不想在出院门的那一瞬,被一道强力狠狠打回了地面。
宓门荒不死心,迅速爬起又冲上前去,又是被打了回来。
“该死!”他愤愤咬牙。
云瑶缓步走来,手中巫镜闪出一阵光芒。
她摇头扫了一眼四周,细声道:“哥哥……这里被设下了结界,力量太强,我破不开。”
顿了下,她又喃喃道:“琴心姐姐,是故意的。她和沉月哥哥,是在保护我们啊……”
“可恶!”宓门荒一拳重重地锤在身边的石墙上,墙面瞬间以他的拳头为中心四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