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怪不怪我，丢掉你的江山？”她说完，泪光沾湿了他的胸膛。
这个问题，她日日夜夜，甚至连做梦都想知道。苏墨炎就是太过信任她了，听信她的话才会领着十万大军投入陷阱之中。
“不怪，江山不是你丢的，是苏墨景抢去的！”
“墨炎……江山是我丢的，是我听信了爹的话！”
四年来，她自责，她愧疚，每日活着自己的阴影下。
“不是，就算是，我又怎么舍得怪你？十四年前你对我不离不弃，现在还是不离不弃，我哪里忍心再责怪你？”
无论自己做错什么事，也只有她的墨炎才不会怪她，尽管她丢掉了他的江山。从前在东宫时，他会经常挑自己的错处责罚，有时候一跪就是三个时辰，可是谁又知道，他们不过是在别人面前尽情演的一出戏罢了。
尽管苏墨炎的惩罚有时过狠，可是两人都心照不宣毫无怨言，因为彼此都知道这不过是为了截断敌人通过慕云铮算计太子之位罢了。
每次罚完她，苏墨炎都会心神不宁，心疼不已，趁着晚上夜黑无人之际偷偷来看望她，替她上药，又或者带上她最爱的一口酥。
这时，慕云铮觉得即便再苦也就不苦了，因此在苦痛的边沿，还有一个人陪着她一直走下去。
两人不经意间萌生的爱情就那样伴着苦涩无声的黑夜，坚持十年之久。
“墨炎……你真是我的墨炎！为什么你明明在我身边，却不与我相认，让我每日每夜活着担忧和愧疚中。”
沙哑的声音弥漫在黄昏里，满是责怪与不解。
“云铮，请原谅我，不敢与你相认。”
他粗糙的手忽然捂上那张假脸，悲伤不已。
“为什么不敢与我相认，这四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慕云铮挣脱他的怀抱，仰着梨花带雨的脸凝视，“让我看看你的脸可好？”
他的眼神忽然凝重起来，“不！”
“为什么？”
他不说话，痛苦不堪转向另一边不再去看她。
“为什么不让我看？四年了，你可知道我有整整四年不曾见过你了，墨炎，我想你，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你。让我看看你的脸……”她苦苦纠缠，哀求着。
“云铮，别看！”
扶君公子望着遥遥无际的大海，心中苦涩一片，他又何尝不想念她呢？
慕云铮凝睇他，“既然你是墨炎，为何你不肯让我看你的脸？”
波光粼粼的黄昏下，晚霞洒满海面，纠缠着两个寂寥的背影。
“你看了，会哭的！”
“为什么？为什么我看了会哭？我不会哭的，我不会哭的！”
面对这张假脸，她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坚强与毅力。
“你答应我，不能哭！”
“好！”
扶君公子颤颤转过身来，爬满沟壑的双手覆在脸上，在脸上轻轻一刮，再慢慢撕下。
一张俊美的脸就那样缓缓地滑下。
慕云铮睁大瞳孔，惊悚地望着他，泪水却又再度夺眶而出，她干脆背过身去不再看他，把头埋在膝盖上，呦呦哭泣。
在面对那张假脸之前，她总是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坚强去面对所有真相。
“云铮，我还是那么了解你，我就知道你会哭的。”他苦笑，却万分心疼。
苏墨炎本想伸出手去拥抱她，却一想到自己那张丑陋的脸，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手来，就那样呆呆的，久久地望着她。
声音响彻在耳边，慕云铮脑中一片空白，唯一清晰的是一张俊美的脸卸下以后，随之替代的是一张爬满紫黑色印记的的脸，脸颊两边也开始红肿，仿佛有溃烂的倾向。
熟悉的轮廓，熟悉的味道，如今却变得丑陋不堪。
而他手中那张扶君公子的脸却如同死去一般垂着，静静的悄无声息，骇人得很！
慕云铮缓缓转过头去，在落霞无边的海面上，静静望着他，忽然一头扎进他的怀中，撕心裂肺地哭喊。
“宫变那天，苏墨景唯恐我不死，在箭上涂了毒药，毒素聚集在身体里，所以身上的皮肤都是紫一块，黑一块的，身体上的死肉也慢慢在溃烂。”
慕云铮抬起头，睁大双眸，泪眼婆娑地望着他，“那是不是随时都会毒发身亡？你会死么？”
苏墨炎沉重地点点头，“这种毒药是没有解药的，不过五年之内暂时还不会发作，我踏遍西朗，用无数种药物克制住它发作，但始终只能克制，至于五年后会不会毒发身亡，说不准。现如今，唯一能救我性命的就是那世上仅此一颗的凤血丸。”
难怪，他当初如此想要那颗能解百毒的凤血丸啊，原来是他自己要为自己解毒啊！
“四年来，我日日夜夜忍受着毒带给我的痛苦，可却毫无办法。”
慕云铮已泪雨迷茫。
苏墨炎温柔地拭去她的泪，“不哭，云铮不哭！我们的好日子很快就要到了。”
可是她怎么能不哭呢？从前再苦再累，总有她陪着，两人相濡以沫，可四年来他们心系对方，却在天涯各一方独自忍受不同的痛苦。
他咬紧牙关，紧握拳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恨他，我要回来复仇！我要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可是你忘了吗？你答应了要给曾景桓那颗凤血丸的，现在可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
苏墨景眸色一暗，呆呆地望着她，“凤血丸我会给他，但是苏墨景欠我的，我也一定要夺回来。”
“夺回来还有什么用？到时候你连命都保不住，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慕云铮撕心裂肺怒吼。
“不管未来如何，不管什么时候会毒发身亡，我都是注定要回到这皇宫里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他囚禁一生，我更不能看着我的母后落在他手中，被他折磨致死。”
慕愠铮心里咯噔一下。
“既然你要回来，那为什么你不与我相认？你明明在我身边，为什么却眼睁睁看着我日日思念你却一声不吭？你可知道我无时无刻都在担心着你，我不敢走进东宫，我怕想起我们的过往不能自拔。”
再多的委屈，再多的苦痛，都化为一双手，把慕云铮紧紧拥抱在怀里。
他哽咽道：“我不能与你相认，这次回来，我是要夺权的，我不能让我心爱的女人卷入朝堂的阴谋里。”
“不，我本来就是那场宫变的受害者，如今已经卷进去无法脱身了。”
他泛着紫黑色印记的脸低下，默默看着她。
从前即便再苦再累，他都没见过她落一滴眼泪，可是从他再次遇到她时，那个开朗活泼的云铮却消失不见了。
他无法想象，自己的死给她留下多大的打击，使她变成这般模样。
“你还去了西朗，西朗是多么遥远的国度啊，这四年来，你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你究竟受了什么苦，快告诉我，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好不好？”
晚霞慢慢褪去，落入眼前的是昏暗的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就仿佛……四年前大雪纷飞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