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云宫前,年轻的宫女正扫着阶前的落叶。不知不觉已经入秋,前院的草木渐渐枯萎,残叶落了满地,扫过这边,那边又有新的枯叶,这样乏味的工作不知道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扫着,宫女有些担忧地看向紧闭的宫门,主子被禁足之后,再也没吃过任何东西,热腾腾的饭菜端进去几个时辰之后又被原封不动地端出来,只可惜了那些饭菜,全都冷了。
宫女摇摇头,轻叹一口气,正打算休息一会儿,刚一转身,便对上一张微笑着的脸庞。
“呀!”宫女吓了一跳,不禁叫了一声,在看到男子贴在唇边的食指后马上低下声来,施了个大礼。
“见过景和大人。”
“大人是来找右侍……啊不,主人的么?奴婢……奴婢这就去通报一声。”宫女道。
“不用劳烦了。”景和将她拦下。“你继续做你的事,我进去看看。”
“可……”宫女有些为难地看着他。
“怎么?你还怕我会吃了她?”景和笑道。“只是来跟你说一声,免得出什么误会。”
“是……”尽管有些犹豫,可这宫女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一向待人温和的景和大人会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
“呵呵,多谢。”景和道。“已经入秋,天气转凉了,这落叶也多得很,真是辛苦你了。”
“不……这是奴婢应该做的。”宫女的脸竟有些微微地泛红。她还从未这样近距离地与这个城中少女们都仰慕着的景和大人说话,这句无意的关心之言,竟让她突然打消了休息的念头,再次拿起扫帚,继续清扫落叶。
景和见她已经自觉地开始扫地,也不再同她多说什么,便轻轻推开未锁的宫门,无声地进去,再轻轻地将门阖上。
进到宫内,只见桌上摆着一道道精美的膳食,刚端上来的热气已经没有了,菜已经凉透,油脂都结成了白色的絮状凝在盘面上,看着竟叫人有些反胃。
景和无奈地摇摇头,撩开帘子,走进内室。
床边半透明的黄色纱垂着,隐约可以看见里面躺着一个人。
原来是睡了么。
景和站在距离床稍远的地方注视着她,眼神十分复杂,夹杂了些许严肃。他轻轻抬起手,一条金色的丝线便从他的袖中直直飞了出来,仿佛是在无限伸长一般,未曾间断。它悄悄地从青河身上盖着的褥子下钻了进去,也不知道是钻向了被褥中的什么地方,突然就绷直了,似缠住了什么东西。景和再轻轻一拉,青河纤细雪白的手腕便从被褥中露了出来,那金色的丝线就在她的脉搏上缠着。
景和伸出食指与中指,轻轻按在丝线上,神色凝重。许久,他紧蹙着的眉眼才慢慢舒展开来。看着床上熟睡的女子,似笑非笑。
青河却梦到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大火将她包围,将她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中。
她很无助,却无能为力。
她要绝望了。
突然,眼前的火焰被一股气流劈开,一袭白衣进入她的视野,拉起她的手,带她冲了出去。
“洛……瑛……”她不禁叫出他的名字。
睁开双眼,方才知道那本是梦。
隔着纱帐,睁着惺忪的睡眼,她似乎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在案前慢慢地调香,动作娴熟稳当,在香气的萦绕下宛如仙人一般。
“洛瑛?”她不确定地朝那个背影轻轻唤了一声。
?“啊?”那人回过头来,可惜不是他。那身影,实际上也不是白色的,只是一袭很淡很淡的蓝色。
“你醒了。”景和笑道。“一醒过来就喊他的名字,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青河问。
“已经入秋了,天气越来越凉,来看看你是否还好。”景和说着,拿起案上的金猊香炉晃了晃,“我正在给你调香,可以用来安神。”
“我不需要。”青河冷冷道。
“不要这么急着拒绝我嘛。”景和无奈笑笑。“我听你的侍女说你都不肯吃东西。”
“这是我的事,还用不着您来操心。”青河道。
“你最好还是吃一点吧,等会儿我带他过来。”景和道。
“你什么意思?”青河道。
“没什么。”景和笑笑,“我想问你个事儿。”
“什么?”青河道。
“你,跟城主,到底是什么关系?”景和问。
“我是右侍,城主是城主,主仆关系而已。”青河淡淡道。
“如果你跟城主真的只是主仆,那为何那日隐都大祭,紫莲能够穿过你?”景和看着她,面色肃然。“事到如今,你还要隐瞒什么?”
“……”青河终于低下头,语气依旧淡漠:“野种罢了,不值一提。”
“城主当年还将我带进宫抚养,已是莫大的恩情。”青河又道。
“养在浴血池那种地方么?”景和苦笑一下。“你也是够知足的。”
“你好好休息,等我有空,我会带他过来看你。”景和道。
青河没有回话。
景和将调好的香点燃,放在桌上,便离开了。
一阵悠扬的笛声从树林的深处传来,曲调哀婉凄楚,似夜晚女子的泣诉,那些说不尽的心事,都化成一只只音符,如月光温柔的流泻,触动着每一个人的心房。
“这笛声,还真好听呢。”华芝的脸上不知几时已露出了陶醉的神情。“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才能吹出这样的曲子啊。”
“华芝!”梓桓突然用力拍了她一下,“或许是山魈的迷惑之术,万万不可大意。”
“这调子,哀怨凄楚,曲风古朴动听,起伏转调,都不像是天荒的曲子。”天铃沉吟。
“这种曲子,我在中陆做任务的时候曾经听到过。”七湘蹙眉。
“中陆?”天铃开始思忖。“如果吹笛之人是中陆人,那方才那些蛊术也就能说得通了。”
“可是,卫末不是说,涅槃山是凰族人的根据地,而且凰族人也有会蛊术的啊。”冰荷感到奇怪。
“所以,再未弄清楚真相之前不能妄下定论。”梓桓道。“可是,我们也不能确定橙眼是不是也在对方手上。”
突然,冰荷向上一跃,站在树的顶端四处环视了一会儿,又轻轻跃了下来。“不行,我刚刚上去看了一下,什么也没有。”
“要不要,还是顺着笛声去看看?”华芝问。“我们这么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浪费体力。”
“那就走吧。”天铃沉吟了半晌,才勉强同意华芝的话。
那笛声似是有意地在指引,像一条无形的绳索,牵引着八个人在这漫山遍野的红林中穿梭。每一个人的灵魂似都被这笛声钩住,一旦随着它走,便停不住脚。
突然,一个转调,笛声戛然而止,众人的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
“怎么没有了?”冰荷刚从那美妙的曲子中醒过来,有些恍惚。
“嘘!”七湘回过头来,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呵呵。”一阵空灵的轻笑在死寂的林中响起,让人不由得想到生于幽谷中的兰花。
“什么人?”卫末警惕地大声道。
“你们又是谁?”那个声音问道。
“是我们先问你的!应该你先说!”冰荷有些不满地
“呵呵。”又是一阵轻灵的笑声,突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竹笛,似一柄掷过来的竹剑,竟带着一股剑气!
“砰!”一声,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天铃已经迅速抬起手中的剑鞘,用力朝那竹笛一击,那竹笛便被击了回去。
“有本事就现身。”天铃冷冷道。
“呵呵。”那声音笑着,众人只觉得一阵清风拂过,带着幽幽的兰花香气,一个绿衣女子不知从何处掠了出来,迅速伸手抓住那竹笛,转了个身,翩翩落在树上。
这个女子生得很漂亮,看着沉静娴雅,她的眼角处纹着青色的复杂纹样,头上戴着极为精致复杂的大银冠,银冠两边展翅欲飞的鸾鸟尾羽高扬,向众人阐明了自己的身份。此刻,她正漠然地望着站在地上的八个入侵者。
“那女子是凰族的人。”卫末突然沉声道。
“你怎么知道?”华芝有些狐疑地看着卫末。
“看她的头饰,两边各有一只鸾鸟,只有凰族的人才会用凤凰作为首饰的图腾。
“敢问这位姑娘是?”天铃稍稍作了一揖,问。
“凰族,成碧。”女子轻道。
“叶国,天铃。”天铃道。
“你可知,涅槃山是我凰族的领地?”成碧冷冷道。
“我等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奉命来涅槃山寻找失物,还请成碧姑娘莫要为难。”天铃道。
“失物?是来找蝶眼的么?”成碧道。“你们也不是第一个来找蝶眼的了,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在我们凰族的领地中丧命,趁天色还没黑,赶紧下山吧。”
“莫不是成碧姑娘知道蝶眼在什么地方么?”卫末问。
“呵呵,我若能知道,就不会再待在这山里了。”成碧摇摇头,有些讽刺地笑了笑。“你觉得你们能在今日之内找到蝶眼么?”
“这……”天铃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说实话,今日之内能不能拿到橙眼,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午时已经过了,这荒山野岭的,别说是客栈了,连个歇脚的亭子也没有,就是在山下也是一片荒野,要走到叶国的边陲之镇涅槃才有休息之所。可是,你知道涅槃山离涅槃镇有多远么?”成碧道。
“不劳成碧姑娘操心。就是我们夜班下山,也自有办法快速赶到涅槃镇去。”卫末道。
“哦?”成碧似来了点兴致,“看样子,你们是找不到你们想找的东西是不会离开涅槃山的对么?”
“正是。”天铃道。
“好。”成碧突然笑了一下。“诸位若是不嫌弃,我在这儿的木舍倒是可以借各位暂住一宿,如何?”
“多谢成碧姑娘一番好意,我等粗人,怎好脏了您的雅舍。若是成碧姑娘无心阻挠我等办事,那我等就在此先多谢了。”天铃作了一揖。
“呵呵,随你。”成碧笑道。“到时候,恐怕你们就要来求我给你们住了。”说罢,成碧轻轻一跃,绿裳飘动,又似一阵拂过的清风,消失在万千红叶之间。
“我建议,你们可以去圆寂池找找。”女子沉静空灵的声音在林间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