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郭书洋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有一条哈士奇正张牙舞爪地向他扑过来。他躲闪不及，顺手操起张檬檬晾在阳台上的拖把朝它一阵猛打。那条哈士奇被打得奄奄一息，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却听到有个低沉的声音道：“你居然打我外孙！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说话的人正是他那位阴阳怪气的老丈人，郭书洋最怕这位老丈人，顿时吓出一声冷汗。
完了，他居然失手打死了老丈人的外孙，哦不，是跟了老丈人三年的哈士奇。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看到张檬檬正睡眼惺忪地盯着他，才发现这不过是一场梦。
张檬檬问：“大半夜的，你拳打脚踢的是想干嘛呢？”
郭书洋定了定心，喃喃道：“没事儿，做噩梦了。”
张檬檬笑着问：“又梦见我爸了？”
他点点头：“每回上你家，听他对着哈士奇喊外孙——外孙——，我都有心理阴影了。”
“下周一我爸生日，又得真刀实枪大干一场了，做好心理准备吧。”张檬檬抽过床头的纸巾，笑着给他擦了擦汗，“其实我爸也没那么可怕吧，不就是对着哈哈喊几句外孙嘛。”
郭书洋补充道：“问题就出在这儿，他一喊哈哈外孙，我的心就提到了这儿。”他指了指嗓子口。
郭书洋就这点毛病，见到岳父就像是老鼠见到了猫似的。也难怪，他家境一般，父母虽是文化人，却因为生不逢时，如今都在外头奔波赚辛苦钱。他自己一个人从小县城跑到大城市来工作，无依无靠，一切都靠自己打拼。初来乍到时，受了不少白眼。虽然张檬檬的娘家也顶多算是小康之家，可比起郭书洋老家，是绰绰有余的。好在郭书洋有上进心，刚来这里就考进了事业单位。原本他这位岳父大人是不同意张檬檬同郭书洋的婚事的，是他拍着胸脯在老丈人面前承诺，三年内必定能够升到副主任，岳父张伟民才勉强答应下来的。
如今三年过去了，郭书洋依旧是个地球物理研究所的小职员，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写写地质勘探报告，等着每月十五号的五千块工资，一半拿来还房贷，一半作为生活费。不过三年前郭书洋的拍板，张伟民早忘了，现在每天只惦记着一件事——哪天才能抱上外孙。
郭书洋和张檬檬结婚三年多，备孕三年整，这期间张檬檬跑遍了全国的大医院，都没能如愿怀上孩子。张檬檬这些年跑了也有十几家医院了，却是各有各的诊断结果。有的把问题归在张檬檬的身体因素上，说她久坐不动，难以受孕。有的医院称是张檬檬过于紧张，才导致不孕的。总之这些年张檬檬吃了不少苦头，中药、小手术、西药、针灸，几乎都尝试遍了，依旧没有动静。
张伟民这位“通情达理”的老丈人觉得自家女儿从小顺顺利利，无论读书还是找工作，从来都不必操心，偏偏到了要孩子这件事上栽了大跟头。这事儿一定同郭书洋有关，不是他身体问题，就是命数问题，为此没少给他脸色看过。
郭书洋觉得，每次探望岳父和岳母大人，就像是怀着上坟的心情踏入他们家的。当然，这句话他自然是不敢同张檬檬说的。
张檬檬见他额头冒汗，神色紧张，便挽着他的手说：“甭怕，我爸还能拿鸡毛掸子把你打出去不成。不管他说什么，你就当是他在唱越剧。”
张伟民爱好唱两声越剧，她两婚礼当天，他喝高了，愣是拉着司仪在台上唱了一出戏。郭书洋像是在给自己鼓劲，用力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敲开了张伟民家的门。
来开门的是岳母刘翠萍，她一开门就耷拉着脸，只给张檬檬递了一双拖鞋。郭书洋陪着一张笑脸，唤了声“妈”，自己从鞋架上拿了一双拖鞋换上了。他殷勤地把烟酒送到张伟民身边：“爸，生日快乐！”
张伟民没好气地“嗯”了一声，偷偷看了一眼红酒的牌子，扭头对张檬檬说：“冰箱里有冰淇淋，热了就自己拿。”
刘翠萍说：“每回来事儿就喊小肚子疼，你还让她吃冰淇淋。”
张檬檬说：“怕什么，痛也是一时的。我听说等生完孩子，就不会痛了。”
张伟民阴阳怪气地说：“那也得等生了才行。”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郭书洋一眼。
郭书洋不禁打了个寒噤，端着一张扭曲变形的笑脸，点头道：“妈说得对，冰淇淋太凉，还是少吃为好。”
张檬檬有些扫兴，刚打开冰箱门，又给关上了。她正要在沙发上坐下来，就看到刘翠萍站在厨房门口，朝她悄悄地招了招手。
“妈，有些不该问的话你最好别问。”张檬檬走上前，还没等刘翠萍开口，就做了个“禁止”的手势。
刘翠萍笑道：“你放心，我不问别的，就问你，最近可有去医院监测那个破没破？”
张檬檬一听这话就皱眉，她瞥了刘翠萍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妈，你就不能别围绕着生孩子这个话题转吗？每次回家，不是问我这个月那个破没破，就是问书洋最近有没有喝可乐。我们的生活不是只围绕着备孕生孩子，我们即便没有孩子，也是可以生活得很快乐很幸福的。”
刘翠萍听女儿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便撇了撇嘴，说道：“我又没说什么，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张檬檬做了个“禁止”的动作，随后关上了厨房的门，用一种女上司的严肃口吻对刘翠萍道：“打住，从今往后，你要是再提起同备孕有关的事，我和书洋就再也不过来了。”
虽然关着厨房门，可张檬檬在职场上混迹惯了。每次教训下属的时候，她的分贝就不由自主地提高三分。如今虽是在教训自己的妈，她的音量却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三分。因此张伟民和郭书洋坐在客厅里，对于张檬檬所说的话也听得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