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初亮，光线缓缓透过镂空花窗，照亮了车室。‘他’缓缓摊开手掌，在尘灰流转的光线之中，细细辨了一会儿。
那是一双骨节分明纤长的手，属于一个年少的女孩。手臂细长肌理匀称而有力，食指与拇指间有一层薄茧，显然练过一些防身的武术。
‘他’机械的将霍小六的话，复述了一遍，“我叫‘莫无双’，是陆离寨的少当家。我爹叫莫青、我还有个弟弟，叫‘莫星繁’……？”
山匪莫无双，打小没了娘，和父亲与兄弟相依为命。接下来的情节，便是陆离山寨被剿，寨中众人全军覆没，寨主莫青战死沙场，莫氏姊弟失散。她与扈从霍小六两人，遇到了赶来营救的‘月先生’，侥幸保住了一条性命。
霍小六强忍着悲戚的情绪，点了点头，“是……少当家你为了保护星繁少爷，自己换上了他的衣服，把身边其余的人都留给了他。只带上了我，可是我……却没能保护好你，反倒连累了你……呜……”
“当时那根烧断的梁柱塌下来，若不是少当家，你为我挡下……你也不会……呜……”
霍小六拼命的压抑着自己的悲怆的情绪，想要在莫无双面前，表现的更加坚强一点。却仍旧忍不住带上了哭腔。
一旁的莫无双仍旧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她听着听着，忽然若有所思低头看看自己的胸脯，被束带裹的严严实实，‘一马平川’，不过仔细辩，还是看出了些应属于少女的线条。
‘他’有点恍惚，仿佛这一刻，才清楚自己是个女儿身。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也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
她恍惚了好一会儿，直到霍小六不再说话了，才缓缓问道，“也就是说……我假扮成‘莫星繁’的模样，与其兵分两路，由我引开追兵，以此来保护我的弟弟‘莫星繁’？”
“是”霍小六急忙抹去了眼角的泪迹，点了点头。
她沉思了片刻，“那些官兵的目标是‘莫星繁’？”
霍小六摇头，“不知道，那些官兵什么都没说，直接带兵杀了上来。寨主就让人护送二位少主快些离开。少当家你当时听说此事之后，当机立断换上了星繁少爷的衣服，说要与星繁少爷兵分两路，逃下山去。”
莫无双敛眸凝思。
那些官兵为什么要突然杀上‘陆离寨’，她刻意穿上自己弟弟的衣服，只带霍小六一人而行。却把大部分人手留给了她弟弟‘莫星繁’。
莫非那时的她知道，那些官兵的的目标是‘莫星繁’？
“怪了……”
霍小六愣了愣，忙问道，“怎么了，少当家？你想起什么来了吗？”
莫无双没回答，话题一转，“对了，那个救下我们的那个‘月先生’，什么来头？他也是在‘陆离寨’上班？”
那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哥，和她与霍小六，完全不是一个画风。让她有些疑惑。自己什么时候和这样的人物，扯上了联系。
霍小六懵住了，“少当家……什么叫‘上班’……？”
她愣了愣，心底不知为何，升出了一种怪异感。她脑子里那些习以为常的词汇，似乎在眼前的这个少年听来，却既奇异又古怪。
她解释道，“是‘当差’的意思。”
霍小六摇头，“不是。”说罢，他又凑到莫无双面前，仔细瞅了瞅，似乎在观察她的表情。“少当家……你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吗……？”
霍小六的神色有点古怪，莫无双虽不解，但仍旧点了点头。
“‘月先生’是两个月前到我们山寨里的，还是你给掳回来的……说是做什么压寨‘夫君’……”
她一愣，“等等——！那个‘掳’是怎么一回事？”
“是啊，人是你给掳来的：被你给打伤了，就带回了咱们山寨……”
她有点懵，自己竟然干过这等荒唐事？赶紧道，“往详细的说。”
据霍小六说，那天是她自己亲自带着山寨中的一帮兄弟，去山道上守株待兔，誓要干一票大买卖。
当天霍小六没跟着去，不知道具体的情形。待她回到山寨，就带了这么个大活人上来，说是做‘肉票’，据说人是她打伤，带回来医治。这一养，就养了小半月，说是‘肉票’，实则山寨上下都把这‘小白脸’当佛爷给供着。
——那可是陆离寨少当家，亲自端药喂水。还曾夸下海口，要掳其做‘压寨夫君’的人。山寨里的兄弟，哪敢怠慢。
莫无双如遭雷击，“我干出了这么荒唐的事，我爹、还有寨中各位就没说些什么？”
“有，寨主让‘月先生’养好伤了，就赶紧离开山寨。可是少主你死活不愿意……硬是把‘月先生’多留了两个月……”
“等一下——！”莫无双觉得自己的右眼皮突突直跳，她按住了脑门，“我是怎么硬——让那个‘月先生’留下来的……”
霍小六，搔了搔脑袋，有些为难的说道，“就是……有一天，你硬是要‘月先生’陪你练拳……那会儿，‘月先生’伤刚养好，哪能这么快下地……更别说陪你习武练拳……”
她已经预料倒结局，不由仰天长叹一声。
“然后我就一个‘不小心’，把人家给打伤了……是吧。”
然后‘月先生’自然就理所应当的又留了下来……
想来，车外那位‘月先生’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偏偏就遇到她莫无双呢？
真是前程往事不可再提……
莫无双掀开车帘的一角，悄悄朝外看了一眼。又回头朝霍小六问道，“那位‘月先生’既然不是陆离寨中人，那他究竟是干什么的？这锦衣玉带人模人样的，还带着这么多‘打手’……不似个寻常人物。”
岂料霍小六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不清楚，他自称自己是个生意人，在徐州做点小生意。来这青锋山也是借道路过。倒是寨主，曾经召见过‘月先生’，两人在会客厅中谈了许久。至于具体都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
不过，第二天，寨主就召集我们到议事堂，当着众位当家和兄弟的面，让‘月先生’养好伤就速速离开‘陆离寨’，别再回来了。”
“就那天……少当家，你还发了好大的脾气。死活不愿意月先生走。”
前程往事真是休要再提，莫无双眼皮跳了又跳，连忙捂着额头，叫他打住。
霍小六见少当家虽撞伤了脑子，把过去的事都给忘了，但一番对话下来，至少思维是清楚的，说话也有条有理。霍小六稍稍宽了心。
莫无双敛眸沉吟片刻，“嗯……他对自己身份这么含糊其辞，这点很的确很奇怪。你们都叫他‘月先生’，那他本名叫什么？”
“不知道……”
莫无双很惊讶，“他在寨中那么久，都没人问问他？”
“‘月先生’没说过自己的名字，是少主你让大家都喊他‘月先生’的，大家就这么跟着喊了……”
莫无双眼角抽了抽，她抬起手，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懊恼道，“唉！我怎么这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