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谢恩的路上,同在一辆马车里,云清扬表面装着淡定坦然,实则,小心脏时时刻刻都在忐忑着。
无处安放的手下意识揉着手帕,不详的预感一波波挥之不去。
不敢当着老头面和她说……会是什么烂事呢?等的她是心慌慌,如坐针毡。
凌铭冽自认跟恶趣味不沾边,明知某人等的煎熬,明明时间充裕的很,却没有故意多耗上些时候。
凤眸睥睨,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很快,车内的压抑气氛被打破。
“把君兰苑那几个人打发出去,你没意见吧。”
语调凉薄,端的是询问,可尾音没有丝毫上扬,摆明了不容置喙。
不过,比起语调,云清扬更不能忽视的是,那道鹰隼般直射人心的盯视。
她懂,这厮是等着她露出破绽,自然,在那道咄咄逼人的挑剔目光里,她能展现的,唯有越加的坦然。
迎难而上,努力将真诚无比的视线迎上去,外加干脆利落、毫不迟疑的摇头。
“当然没意见。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拨几个靠谱的下人过去?帮我打理衣裳、打扫、准备洗澡水什么的。”
真诚、坦诚、乖顺,更不忘展现俏脸上细微到眼角眉梢的满不在乎。
就算没了青杏,只要皇后还要用她,就会有新的人来找她接头,给她送药。
她拎的清的很,眼下,最重要的是和可疑的人们划清界限。
看不出一丢丢在意?
难道那几个的确没问题?还是,死丫头早有准备?
凌铭冽更倾向于后者。
遂,凤眸稍稍凝滞过,重新审视的开了口,“哪里有闲人给你用,那几个暂且留着吧。不许她们出院子,免得生事。”
“我交代过她们,不能在府里瞎逛,她们也挺听话的。不过毕竟是相府出来的,的确该防着。我觉得,光吩咐她们不准出院子,还不够牢靠,最好派人把守住院门。嗯,如果人手实在不够,不如,院门上锁吧?定期给她们送进去米、面、蔬菜,让她们自做自吃,就是做杂活的,饿不死就行。”
想看她松口气吗?呵呵,她脑子又没进水。
昨晚上她绞尽脑汁想挣钱路,不知怎么的,思路就跑偏了,然后就得出了一个让她不敢置信又欣喜若狂的结论……
不管如何怀疑她是内奸,只要她不被拿到确实把柄,美男这厮为了她的医术,根本不会轻易要她小命!
一次次直接扣奸细帽子不成,如今又改成间接,倒是更坚定了她的想法。
遂,自感小命确实稳当不少的她,言谈举止都少了局促,俏脸上容光焕发,扯谎扯的更加得心应手了。
依旧没有突破……
凌铭冽自知再拿那几个下人做文章,换来的只能是谎话连篇,他又没有自寻堵心的嗜好,只得将眸中犀利转为嫌恶,话锋一转。
“大婚之时,我是广撒请帖,前来道贺的人甚多。礼尚往来,如今各府的请帖送了来,作为雳王妃,往后就由你去走动。”
“……”,那边话音未落地,云清扬这边脸色已经变了。
放松的淡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遭雷劈的惊惧。
天啦噜,不详的预感又应验了,原来重头戏在后边!
婚丧嫁娶不说,京中高门净是富贵闲人,老人拜寿,少女及笄,娃娃抓周……
那么多人家,数不清可操办的名目……帖子得和雪片一样飘来吧?
要是沦落成全职随份子的,她哪里还有时间去开展挣金子大业?!
扫一眼瞬间丢了魂一般的人,凌铭冽凤眸中突的光彩一盛,瞬息之间,恢复如初的他,却将好看的眉头蹙了起来。
“你不愿意?”,目测要收货一波意外之喜,他怎会给某人留出缓和情绪的机会?
平常的走动而已,每次也就耗费半日光景,貌似影响不到在府里做奸细。
况且,死丫头平日里,往师兄那边可是跑的欢实的很呢。
被低沉又难掩阴鸷的声音拉回现实,云清扬下意识就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没……没不愿意……愿意、我特别愿意。”
“那就好。”,愿意吗?没来得及编出拒绝他的理由吧?
呵呵,大抵,暂时,他能做的,就是等待某人编织谎言,然后再抽丝剥茧了。
眼见着端坐的人蔑视的瞟了她一眼之后,低头和剑鞘神交去了,云清扬这才敢把怨念释放到脸上。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才能有理有据的,把该死的差事甩出去?!
垂眸,咬唇,聚精会神压榨脑细胞,足有半盏茶工夫,她脑袋里终于升腾起一股希望的小火苗。
“雳王殿下,那些都是高门大户,我一个江湖草莽定然应付不来。我若是得罪了人家的女眷,保不齐人家的家主就会怀恨在心,转过头来跟你作对。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没准哪股浪头就翻船呢。我觉得,你还是再考虑一下,要是等我惹了大祸出来,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凌铭冽正闭目养神,耳朵中钻入某人试探又讨好的声音后,莫名的,心头徒增出一股鱼来咬钩的雀跃感。
这股雀跃感促使他展眸,将愿闻其详的视线投过去,耐心的倾听起来。
耐心到不曾打断,甚至,某人话音落地后,他还摆出凝眉状。
一副思忖中,很是纠结的架势。
云清扬也是察言观色的高手,将那张人神共愤的脸孔上的变化收入眸中后,顿觉峰回路转就在眼前了。
遂,再不敢出声,屏气凝神,静等柳暗花明又一村。
足足两个弹指的工夫,终于,静态的美男图,在她瞳仁里动了起来……
“安心去做吧,我已经深思熟虑过了。”,迎着某人的希冀目光,凌铭冽挑眉,十分郑重的泼过去一盆冷水。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大喜大悲,才可能露出破绽。
他倒要看看,死丫头,到底在怕什么。
怕给他惹麻烦?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鬼才信。
“……”,怎么会?!
本来胜券在握,突然当头一棒袭来,云清扬历时心态全线崩塌。
即便脑中时刻保持处变不惊的那根弦没有断,小脸还是垮了垮,杏眸中的希冀也被暗淡取代。
自然,这一切再稍纵即逝,也逃不过凌铭冽锐利的眼睛。
待到某人转为敷衍的点头称“是”,他便再次闭目养神去了。
满腹狐疑未消,不过,对待云清扬这种城府深的,他深知,决不能操之过急。
想抓狡猾的猎物就要有足够的耐心,而他,自认是个合格的猎人。
不出他所料,少顷,就被送上门的猎物扰了……
“雳王殿下,我有个建议。反正你和云相,还有皇后,已经是死敌,他们两派那些人的府上,我去了也无妨。至于旁的那些,我觉得,我还是不登门比较好。我毕竟是雳王妃,要是得罪了他们,他们会把账算在你头上的。吴家的掌上明珠,已经被我得罪透了,要是因为我,他家迁怒你,我可就罪过了。哎,我这人脾气上来就没脑子,很容易不顾大局的。”
展眸,百无聊赖的瞥视过去,凌铭冽眼底多了一抹玩味的似笑非笑。
直到欣赏完某人的卖力表演,他才面色无波的丢出一句,“为了在府里待下去,我相信你可以做到八面玲珑,维护好雳王府体面的。”
讨价还价而已?看来不是怕去各府走动,而是,要腾出功夫,做些要紧的事。
至于,什么事?
“……”,再次挨一剂当头棒喝,云清扬已经被打击的懒得开口。
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任命点头后,颓废的缩一边当背景板去了。
美男那厮音调很平,平的毫无起伏,可,她善于抓重点啊。
那厮的重点是,不乖乖就范,只有滚。
她不能滚,除了乖乖装孙子,还能怎样?!
抬眸一瞥,凌铭冽已经很确定,猎物不会再反扑,遂,没抓到丝毫头绪的他,即刻调整了策略。
“有些人家,的确没有亲自走动的必要。”
慢悠悠的话从唇边溜走,如他所料,瞬息之间,某人便寻声偏过了头。
小脸上茫然一片,大大的杏眼中,不可置信的迷茫下,掩不住的是迫切的希冀。
“你有不容耽误的事要办,对吧?这事还肯定,不是为了皇后。念在你在行宫救治过我的份上,只要你实话实说,我可以考虑,给你多留些时间。”
“……”,云清扬真的很努力在听,可,她还是强烈怀疑自己幻听了。
不光怀疑耳朵,她更怀疑自己的眼神,美男那厮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善解人意的一面?
尤其是那厮的目光,给她的感觉竟然是一诺千金、真诚无比。
那边傻呆呆,凌铭冽继续不疾不徐的循循善诱,“若是有凶险,说不定,我还会考虑助你一臂之力。毕竟,你的医术,我还用的着。”
“……”,不光给她时间,还要祝他一臂之力?
默默伸手掐胳膊一下,云清扬吃痛的同时,终于把惊诧的表情从脸上移除了。
师出反常必有妖,可,这厮扔给她的大馅饼,香味实在让她抓心挠肝啊!
貌似,死马当活马医,即便她说服不了这厮,结果好像也不会更坏……
迟疑了只有瞬息,她便当机立断的决定,放手一搏……
扬起正义凛然的小脸,目光坚定的对视过去,“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其实,我要留出时间去本草堂。一来可以跟柳大哥学习把脉,提高医术,更好的为大家救治。二来,顺便用鬼医岛秘传的药,找财大气粗的病人换银钱。炼药的药引是玉,准备重建鬼医岛那笔银子,都被我买了玉,所以,我得想办法重新攒钱。”
凌铭冽面色无波,觑过去的眸中,只流淌出淡淡凉意,“你觉得,我很好骗吗?”
去本草堂心切是真,至于做什么?学习肯定是幌子,捞银子才是目的。
可,一个小命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人,要那么多银子作甚?似乎,要的还很急切……
“不,不是,我真没说谎啊。钱钱和多多看着我把银票换成玉的,我真的得重新为鬼医岛攒钱。”
“待到大功告成之日,我会奉送你足够的银钱。你呢,往后多多去各府走动,打探些消息回来就好。”
送她银子?大功告成那天?!
彻底落败前,皇后那个老妖婆就得断她的药,然后她就死翘翘了啊。
“……”,云清扬吃瘪的咬唇、瞪眼,差点原地喷一口老血。
圈套!哪有什么知恩图报?!分明是精心设计的圈套!
好言好语的麻痹她,然后一步步套她的话……
看透她急需银子后,再端着大善人的姿态,让她有口不能言……
阴险!
娘的,忒阴险!
某人不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模样映入眼帘,凌铭冽不自觉的嘴角就弯起了小小的弧度。
“怎么,开心傻了?还是,你的确在骗我,真正目的根本不是银钱?”
已经掉坑里了,短暂的愤怒后,云清扬满脑子都是如何爬出去。
既然去挣钱,没有说服力,那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理由,能让她泡在本草堂?!
千钧一发之际,暴走的脑细胞们,给了她一条明路……
即刻,她拍飞一众负面情绪,捂脸做起娇羞状。
“哎呀,其实挺不好意思的。你非要问,我只能说了。我去本草堂,当然是想多和柳大哥在一起啊。没准哪天就小命不保,我得抓住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