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所有的不安都在那一刻得到慰藉。
他仿佛是我与生俱来的安全感源。
“你说得轻巧，你知道这件事给亦清带去的刺激有多大吗？我乖巧的女儿，就这样毁在你们手里了。”中年妇女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没有嚣张的气焰，也没有趾高气扬，那种气势咄咄逼人，还带着伤心欲绝。
我明白，自己的骨肉，受到那样的伤害，任谁也不可能风轻云淡，更做不到宽宏大量去原谅肇事者。
可是……
“你以为只有她是受害者？”我冷静一笑，把头发撩到耳后，露出那半张有黑色斑点的脸，“这些，都是你所谓的受害者，一手造成！”
说着，我把手臂抬高，那上面的黑色痕迹比脸上更大块更密集。
时秋心疼地转过脸去不看我，梁梓寒伸手过来，放在我脸上。
他眼眸紧缩一下，看着那对夫妇：“苏总，苏太太，别说我梁某不记恩，硫酸泼在我身上，我可以不计较，但伤害到我媳妇，不能姑息。”
他的话音量不大，却如雷贯耳。
夏雪抱着果果从卧室走出来，看到梁梓寒，浅浅地笑了笑，哄着果果：“小叔来啦，小叔……”
梁梓寒转过头去，看到果果的时候，他的眼神柔和起来，站起身走过去：“给我。”把果果抱在怀里。
还别说，他手势没有错。
苏家夫妇见我们没有人搭理，对视了一眼，苏总把桌子一拍：
“目中无人，既然你们不好好谈，那我们只好报警！”
我吓了一下，赶紧站起来把时秋护在身后。
“试试看！”梁梓寒抱着果果走过来，“在C市，还没有人敢动我梁梓寒的人。”
“出息，你有今天，还不是全靠当年我们的栽培！”
梁梓寒脸色一下子黑了下去，我给夏雪递眼色，让她把果果抱回去。
果然，梁梓寒把果果交给夏雪，三两步走到苏家夫妇面前，居高临下：“趁我对你们还算客气，好好说话！”
他本来就很高，苏家夫妇坐在沙发上，气势低了不止一点半点。
“我们很好说话，除了报警，别的条件，我们苏家不接受！”说完，苏家夫妇站起来就往外走。
走到时秋旁边的时候，停住脚：“没家教！”
我一下子火了，直接过去想要据理力争，时秋一把拉住我：“姐姐，算了。”
————
苏家夫妇大闹一场走了之后，我颓然地坐在沙发上，不知所措。
时秋和梁梓寒坐在我左右。
他递了一根烟给时秋，被我瞪了一眼，刚要收回，却被时秋接了过去。
罢了。
成年人，男生。
“梁少，你怎么安排的？”夏雪抱着果果在我们对面坐着。
“他们不敢动时秋。”梁梓寒只说了这么一句，我便愿意相信他。
人，都是愿意相信别人承诺的好话。
我也一样。
时秋坐在我旁边，轻轻地抽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知道，外面关注这条新闻的人已经炸开了，全C市都在追捕时秋，都想要讨伐时秋。
“姐姐，我去自首！”
时秋说完这句，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我心里一颗埋藏好几天的鱼雷瞬间炸开：“不行！不准去！”
“姐……”时秋看着我，一脸认真，“我是成年人，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担。”
那怎么行！
我慌了！
他还有学业，还有大好的前程，还没有……
怎么可能让他把美好的青春，美好的时光，就这样葬送在阴暗的监狱。
“我坚决不同意！不同意！”我失控，抓住他的胳膊，“时秋，姐不准你这么傻，你负什么责，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要自首，也该我去！”
“行了！”梁梓寒打断我的话，“有我在，不可能让苏家动他，时秋是你弟弟，也是我的。我们是夫妻，我会保护你们。”
那一刻，我心软得一塌糊涂。
七月末的午后，我们几个人在这间没有开窗户和窗帘的黑暗屋子里，空调呼呼吹着，吹不走我心中的焦躁。
那天，梁梓寒让我搬回他家，我拒绝了。
我要跟夏雪和时秋在一起。
他也没勉强，一把抱住我，在所有人面前，紧紧抱着。
他说：“你不回去，我每天过来看你。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果果。”
这样温柔的他，让我想起了我们结婚之前，他对我做的那些极尽温柔之事。
突然害怕，他现在的温柔里，藏着刀。
————
我还是决定去看看苏亦清。
同为女人，我能理解她的痛。
毕竟这件事，是时秋的责任。
我没有问他这件事的过程，我不敢问，也不想问。
既然结局已经造成了，我便不能再去纠结过程。
……
出门的时候，我戴着帽子和口罩，大夏天的，穿着长袖衬衣，我不想将脸上和手臂上的疤痕暴晒在阳光下。
丑陋和羞耻的一面。
没有谁愿意把自己难以示人的自尊心暴露在外。
我也一样。
敲开苏亦清家门的时候，意外的是苏总给我开门的。
见到我这幅装扮，他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冷了下来：“你来做什么！”
我把口罩摘下来，尽量让自己平静些：“我来看看她。”
“不用假惺惺的。”说完苏总就要关门。
我眼疾手快，把门拉住：“苏总，我不是来找麻烦的。”
他放在门把身上的手顿了顿，我趁机挤了进去。
“啊啊啊……”我在沙发上抱着双腿的苏亦清看到我一下子尖叫起来。
她眼里的怯意被我尽收眼底。
“她……她怎么……”我回头看苏总。
“你满意了？”苏太太从厨房里出来，“来看笑话？”
我回过头看着苏亦清，看着她受伤小鹿一般的神情，心里一阵哗然，竟有些同情她。
那么高傲的苏亦清……
此刻看到我，呵，就像看到鬼一般。
我呆在原地不知进退。
往前，她害怕；退后，我不甘。
“让她出去，让她出去……啊啊啊……”苏亦清哭了，用手指着我，哭了，“你出去，出去啊……啊……”
看着她所有的表情。
我知道，她莫名难受。
“苏总，苏太太。”我深吸一口气，目光还落在她身上，“不用赶我，我会走。”
“但我有几句话，非说不可。”
苏总和苏太太看着我，眼里全是慢慢的恨意……
苏亦清害怕地看着我，嘴里念叨个不停……
她声音很小，我却听得真切，她说，别过来，别过来……
我心跳加速，不敢想象她经历了什么。
“苏总，苏太太。”我再次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们帮助梁梓寒很多，谢谢你们。”
苏总和苏太太同时冷哼一声，把脸扭过去，没理我，而是走到苏亦清身边，安慰她。
“但你们知道吗？我十六岁的时候，就跟了梁梓寒。他爸爸出事，突然消失，那时候我才十六岁，你们能想象，我心里的痛吗？一句话都没有，他就离开了，我非草木，难过的程度，不比任何人少。”
苏总和苏太太看了我一眼，眼神终于没那么咄咄逼人。
“我等了他三年，终于，与他重逢。可他身边有了别的女人。”我无奈笑笑，“人这一生，耗得起几个三年？”
“最后，他选择了我。可是亦清，我在大学认识的第一个人，唯一的室友，做了是什么伤害我的事，你们知道吗？我一忍再忍，可是她呢？不依不饶。我和梁梓寒领了证，他是我合法丈夫，可她，亲口告诉我，他们上床了，还是她主动。你们能理解，其中的痛吗？”
“我并没有大动肝火，而是转身要离开。可是她呢？她呢？”想起那天的画面，我有些哽咽，“她泼我硫酸！把我……”
“够了！”苏总打断我，“你今天来，就是要说这些的话，请你离开。”
“何必呢？”我笑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易，我替我弟弟，向她道歉，向你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苏总和苏太太同时看向我。
苏亦清缩在苏太太怀里，像个小孩，嘴里念念有词，神志不清。
我心里难受。
“对不起，请你们，高抬贵手，放过时秋。”
我跪下，面对他们一家三口，跪了下去。
苏总起身，直接走了过来，手戳着我的额头：“滚出去，别折我寿。”
“对不起。”
“滚！”
“对不起！”我忍住眼泪，“希望你们高抬贵手，求求你们高抬贵手。”
苏总一耳光扇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
但我忍着，没哭。
“你再不滚，我就报警！”苏太太抱着苏亦清在沙发上，老泪纵横。
我起身，九十度鞠躬，走了出去。
走出单元门口，我把口罩重新戴上，烈日炎炎，我的双腿却在打颤。
我不知道他们会把时秋怎么样，尽管梁梓寒让我不用担心。
但，怎么可能不担心？
坐到车里，我再也忍不住，趴在方向盘身上嚎啕大哭。
不是委屈，不是难过，也不是害怕。
而是，为了我这几年所有所有的经历。
我当初爱上不可一世的梁梓寒，是真的，错了吗？
我与他重逢，是真的，不应该吗？
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