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仰着头并不舒服,他盯着天花板想。思绪漫无边际的飘,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被惨白的天花板刺瞎了。但没有。他只是突然打了个嗝,连带着前不久刚吃下去的寿司都要涌出来似的。祁诺猛地低下头,却又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咽下了一口漱口水。
喉咙口尚且停留着牙膏清凉的薄荷味,在此刻它却显得那么令人作呕。胃里似乎还在反酸,嗓子眼里恨不得将酸甜苦辣咸招人喜欢的不招人喜欢的味道统统涌出来。他的眼泪出来了,停留在眼眶边缘使得视线模糊。他盯着镜子看里面脸涨的通红的男人,突然开始扶着洗手台干呕。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动作太大了,Tais又走了过来。他隐约听到了脚步声,但大脑却没能及时反应过来——他并不想让Tais看到此时自己有些狼狈的模样。他依旧扶着洗手台。
所幸方才Tais走的时候门关住了,她也没有在此刻莽撞的直接闯进来。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担忧,或许夹杂着一些愧疚,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说不准是因为方才同他说话的语气不好——“怎么了?没事吧?”她问。
“没事。”他强忍着恶心和在嘴里泛滥的奇怪味道回了一声:“你不要进来。”
“好。”外面又传来这么一声,但脚步声一直都没有传来。祁诺在原地站了几秒,他想等着Tais走了再收拾,可看样子她一定要确定他真的没事才肯走了。
祁诺只好打开水龙头用嘴巴去接水。
冰凉的水流在嘴巴里乱窜,总算是带走了那味道奇怪的东西。喉咙里的薄荷味也渐渐淡了。他干咳一声抬起了头,顺便将脸也洗了。因为没有毛巾的缘故,他的前段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脑门上,眼睛也是雾蒙蒙的。
他的脸色终于恢复正常了。
祁诺将脸贴近镜子,确认了一下自己看起来并不显得狼狈又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才走出卫生间——如果Tais看到他这样的动作一定会说他娘气:但他才不是娘气,只是不愿意自己在她面前不好看罢了。
试想想,有谁愿意在喜欢的人面前露出自己难看的一面呢?
他终于推开门。祁诺看着她。她果真是担忧的,一只手扶着门框,看起来有些焦急的样子。
“怎么了?”这次换他问出这个话了。
“我听到你在卫生间干呕……我还以为你是不是吃坏了,我怕是我做饭有问题把你吃坏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显然有些担心过度了。
祁诺上前一步,Tais也跟在他后面慢慢的走。他突然回过头去冲着她笑了一下,眉眼弯弯的:“我好歹也是个男子汉,又不是个大姑娘,哪有那么脆弱,吃点东西就能吃坏了。”
“那现在呢?我们干什么去?”他挠了挠头:“是不是要去打拳?要不要让助理开车过来接咱们?”
“不不不,”Tais连忙拒绝:“我突然想起来家里的事情还没有做完,我们还不能出去呢。”
“嗯……”祁诺顿了顿,应声:“需要我帮忙吗?”
Tais点点头:“垃圾太多了,等我收拾一下你去扔垃圾。”
“好。”祁诺应声。
家里的确存着不少垃圾,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水果已经放坏了,堆在冰箱里散发出奇怪的味道——不过也正常,是已经切开的,这个锅祁诺得背,不然她根本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买了那些自己没什么兴趣的水果。
Tais转过身去收拾东西了,祁诺像个小孩子似的跟在她身后。
她瘦了,大概是因为好久没锻炼的关系,肌肉的线条没有以前那样分明,但却并不松弛,又多了些女性特有的柔软。
下午温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射进来打在她的侧脸上,斑驳的一道黑一道白,而她微眯着眼睛蹙起眉头在收拾冰箱。祁诺有种错觉:下一秒Tais就会大发雷霆,像一个家庭里妻子骂丈夫那样。
但她一直没有说出口,沉默着,一声都没有吭,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这样的场景很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
他咬紧了嘴唇:若是不这样做,可能会有什么话要喷薄而出。而他不能说——他绝不说。祁诺这样想着。
他看着她,想到中国某个省的男人总被说“耙耳朵”,他当初还不屑一顾:堂堂男子怎么能变成“耙耳朵”,让女人指挥。可今天他才意识到这才不是什么所谓的“将男性尊严踩在脚底下”,而是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所以愿意待她好,愿意接受她的脾气。如果喜欢一个人,肯定不会忍心,肯定不会舍得将自己的大男主主义拿开压他的。
就像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Tais愿意同他在一起,祁诺想自己也肯定是愿意当一个“耙耳朵”的。他做不好事情,她骂;他做事冲动,她教育:反正她年纪更大一些,而且他喜欢她,所以绝对不会觉得丢面子。
他突然咳了一声叫她:“Tais……”
“嗯?”她微微偏过头来,穿着白色T恤衫的圆形领口因为这样的姿势而微微敞开来,祁诺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其实什么不该看的都看不到,只露出来一点让人遐想连篇的形状漂亮的锁骨。
“我……”他一下词穷了:也说不上词穷,就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刚刚一冲动好像那句话就要脱口而出,可她一应声他却又被打回了原型。他摇摇头,说道:“没,就是想问问你咱们下午吃什么——你亲自下厨好不好?”
“嗤——”Tais失笑。就为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业值得来问吗?到底还是个孩子。
“行啊。”她轻巧的应了下来:“想吃什么自己把菜单想好,等我们收拾妥当了就去买菜,今天让你吃顿好的:昨天过生日都没有什么热菜,今天补上吧。”
“好。”他应了一声,笑开。
虽然不是预想中的自己要说的话,得到的答案也不是自己预想中想要的到的答案,可如今看来像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他们的关系已经胜过她的人际圈子中大部分人的关系了。她待他好,惯着他,这是顶重要,顶好的事情了——还是不要说出口的好,说出口,可能就什么都没了
要是没成功,那就是当下什么都没了。Tais的脾气他心里有数,可能多半不会表现出自己不愿意再同他相处,可心底一定会有芥蒂,对他会有避讳。有了避讳就会有隔阂,他们终究会远走越远,直到从彼此的生活中消失:淡泊到可能当有一天有人同他们提起对方都只能轻轻的笑一下,多了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要是成功了……人的一生好长,他甚至都没法保证自己可以永远不变心(哪怕他现在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有这样的自信),他又要怎么去保证Tais也能这样子?
不,他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可以在一起当然是好,可一旦分开了呢?两个相爱的人再变成仇人,说起对方来没一句好话,将心里美好的形象都换成狰狞可怖刻薄的面孔吗?
想想他都觉得不寒而栗。
祁诺从前一直觉得自己还没有长大,可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
长大意味着什么?
长大了,就是把所有用感情做的决定都换成理性,把所有本来应该靠着一腔热血和心血来潮做的事情都换成权衡利弊。于是权衡利弊,他不打算说出口了。
也许他是个胆小鬼吧。他这样想着。
Tais的垃圾已经收拾好了,几个桶里的东西统一堆到了一只巨大的黑色垃圾袋里面。她伸手将袋子口打了个结递给祁诺:“行了,你去扔吧,我拖地。”
“好。”祁诺应了一声,接过了那只黑色的,巨大的垃圾袋出了门。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被刺出了眼泪。但垃圾袋实在有些重,他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可以将它暂时放在地上,等到擦干了眼泪再拿起来,只好依旧双手提着它艰难的前进。
前方不远处有车开过来,黑色的,型号很熟悉——不,不是熟悉,只不过见了几次罢了。是个会让他留心的人,于是顺理成章的记住了车型和车牌号。
祁诺在心里默默念了那个人的名字:阮筳疏,阮筳疏。
他不会看错,只是有些奇怪这个人来做什么?他不是昨天才惹了Tais不高兴吗。难道今天是来道歉吗?
想到这里,祁诺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冲到社区垃圾箱旁边,一股脑的将袋子里的垃圾连同袋子一起扔了进入。
阮筳疏似乎还在找地方停车,他想了想,到底是赶紧冲回了家里:他不知道自己回去了能做什么,真的要发生什么的话,他心里清楚自己肯定什么都阻挡不了。可到底赶紧回去能换来个安心。
他气喘吁吁的冲回去推开门。
Tais看起来不舒服,眼睛里像是进了东西,她又不敢揉,眼圈红红的不停掉眼泪。
祁诺心里本来还惦记着阮筳疏来了的事情,可一看这场景就慌了:“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进东西了?”他忙不迭的问:“我给你吹吹。”
他小时候眼睛进了东西妈妈就是这样帮他做的,据说这样子眼泪会流出来,钻进眼睛里面的脏东西也会随着眼睛流出来的。
Tais“嗯”了一声,他上前一步。
他的个头比她高一些,因此要微微低下头去才能吹。而Tais也仰起脸来——没有人意识到这样的姿势看起来有多么暧昧,祁诺也压根没有想起来自己刚才进来的时候没有关上门。
这事不能怪他:他一看到Tais眼睛不舒服就慌了,哪里还有心思再去关门。
不过他倒是记得让Tais自己撑着眼皮:他刚刚扔了垃圾回来,还没洗手呢。
“Tais……”他叫:“我没洗手,你哪个眼睛不舒服就把哪个眼睛的眼皮翻起来让我看看啊,我给你吹吹,我弄不了,我手还没洗呢。”
Tais应了一声。
他轻轻的吹气,她的眼泪顺着脸颊不住的往下淌。祁诺看到了那是什么:脱落的眼睫毛不小心进了眼睛,此时已经到了眼角,就快要出来了。
他停下了吹气。
Tais明显舒服多了。她还在揉眼睛,祁诺也转过身去洗手。明明知道了是什么原因,可他还是装模作样的问了一句:“怎么了?是怎么回事?”他边洗手边转身问她。
“不知道啊,就突然一下子不舒服了。”
他擦了擦手,像模像样的感叹了一声:唉……怎么这么笨,我帮你看看。
他伸出手指去蹭她的眼角,将那根眼睫毛擦了下来。
“好……”他刚打算说一声“好了”就看到大开的门口外,阮筳疏的身影越来越近了。他本来打算帮她弄掉了那根调皮的眼睫毛之后就退开的,可现在这一下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祁诺猜自己可能是脑子短路了。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就静静的看着Taia。
他的脑袋微微垂下去,等到阮筳疏越走越近了,他可以确定他绝对能看清屋里的场景的时候突然在Tais的脑门上映下一吻。
嘴唇在她的额头上稍作停留,祁诺又慢慢抬起了自己的头。他朝着门口站着的、正准备开口叫Tais的阮筳疏笑了一下,假装没看见他似的对着Tais放软了声音;“生日快乐,Tais。昨天没准备什么像样的生日礼物,今天送给你一个代表珍重的吻。”
这话说的实在是很浮夸,如果放在平时他根本不会说这么肉麻的话,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就是这么顺畅的、顺理成章的说了出来。他看到阮筳疏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嘴巴也慢慢闭上了。
Tais还没说话,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或是出于其他的什么原因。但不管怎么说,她的这种反应对他都是有利的。祁诺忍不住笑了;他心里是真的很痛快:以往他再怎么耍小心眼,可心里都是清楚阮筳疏在她心里是不一样的。她自己可能没有感觉出来,可自己是个男人,他心里是有数的。
他看到阮筳疏重新收回了自己的脚步,退出了门。他最终没有走进来,甚至贴心的关上了门。
“嗯?”Tais听到了动静,疑惑的向着外面看了一眼。可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她问祁诺道:“你妹关门吗?刚才门怎么突然自己有响动了?”
“是风——刚才我太担心你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要关门。”倒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面带微笑的同Tais解释。
“哦。”她应了一声,没再纠结这个话题。
祁诺心里想着阮筳疏应该是误会了的,可他绝不解释——这是个大便宜,他不占就是个傻子。好不容易有挫伤情敌的地方,他要是不这样做那就真的是自己将优势往出送了。
Tais半晌没有吭声,或许是在想他突然亲了她的事情。祁诺本次不想开口解释:亲了就是亲了,不误会就不误会,误会了更好。他看看她的反应说不准还能顺水推舟。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她会就那么直白的问了出来:“祁诺,你亲我干嘛呀,占老姐姐的便宜,一会就打你一顿。”
这是她在他面前第一次撑自己是个“老姐姐”。
祁诺一听到这个话自己的心就凉了半截: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什么都清楚了:Tais是知道他的想法的,可她不说。她顾及他的面子,也或许是像他一样顾及着他们的关系。
祁诺这样想着:这实在是个让人绝望又恐怖的想法。
他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失聪了,只剩下不断“嗡嗡嗡”的轰鸣声在大脑里面回旋。他一下子失去了随机应变的能力,几乎是靠着本能在反应了——哪里算得上反应呢?他几乎确定自己这样就是在做戏了。
他牵强的笑了一下:祁诺想自己笑得一定不好看,可他还是笑了:“什么占便宜啊……亲一下脑门儿就是占便宜吗?这明明是我对‘老姐姐’发自内心的最最热忱的‘尊老’爱。”他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活泼,装着些调侃的味道。
所幸他成功了。
Tais重新笑了起来。她伸出手,想要像从前一样摸摸他的脑袋。可她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祁诺看出来了。他的心里一阵恐慌,几乎是下意识就主动抬了抬头将自己的脑袋凑了上去求抚摸。
“嘿嘿……Tais生气了吗?”他这样问道。
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没有。”她说:“没什么要你帮忙的了,你现在看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再收拾一会,弄好了咱们就去买菜做饭吃饭。”
“好。”祁诺应了一声:“我感觉我还没睡醒,再回去睡一会,等你收拾好了就叫我啊,可别因为舍不得叫我而让我错过了今天的饭。”他说着,调侃了两句。
Tais笑着锤了他一下。
祁诺回过身准备往客房走。他的心里感受到一阵无比的空和并不清晰的钝痛。他忍不住深处左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深吸一口气。
他推开客房的门,又关上。最后看了Tais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