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David篇
Tais死了。
时至今日,哪怕她早已经在墓地里永无尽头的、沉沉的睡去,他依旧无法让自己不再去想起她的脸。
那张明明是混血,却偏偏长得与东方人别无二致的脸。他难以想象那个鲜活的揪着他的耳朵,掐他的腰的人会在这样轻的年纪就与他永远作别。
更不能接受的,是竟然有另外一个人成为了她的替身——哪怕那个人一无所知,哪怕那个人在整件事里一点错都没有。
David承认,他心里是有些怨恨俞微寂的。
她怎么可以问出这样的话来?
“你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吗?”
她胆敢在占有了Tais的父母之后还妄图Tais最好的朋友也归于她的麾下!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句话。冲着往日的情谊,冲着她父母的拜托,冲着Tais的叮嘱,冲着他心里那点离之他也无法对着这个同为受害者的俞微寂说出难听的话。
是,他一切都清楚。可他无法报复始作俑者,只好迁怒俞微寂。
那场比赛他看完了全程。
俞微寂被对手高高的举起,砸在地上。Tais担心的不得了,她的尖叫声几乎将人的耳膜撕破。David也担心极了,他甚至有些害怕。
是以在Tais拜托他跟着俞微寂一起去医院的时候,他拒绝了,Tais便请她的爸妈去照顾俞微寂。
他看过比赛,却是头一次切身体会到了这样比赛的残酷。他生怕如果他不在,Tais被打败了,她也遭到这样的殴打该怎么办。
于是他执意等到Tais的比赛打完后才离开。
Tais的比赛很顺利,大约是俞微寂的受伤让她心急,她一上场就是不要命的打法。靠着强横的实力和仿佛无穷无尽的力气,她几乎是以压倒性的姿态KO了对手。
一打完比赛她就催着他赶快去医院看俞微寂,她稍后就到。
但就是因为他先离开了,先去医院看俞微寂而使得Tais落单,她才会有那样可怕的遭遇。
David不知道比赛结束后她为什么会和那个叫“Zank”的、跟她有几面之缘而他仅仅知道个名字的男人见面,就是这该死的见面夺走了她的生命。
——谁能想到一个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的绅士竟然会是一个杀人狂魔?
他不敢再想起那场面的血腥,就在Tais的小公寓里。
那天他去了医院,等到好不容易找到了俞微寂和Tais的父母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他估摸着时间,Tais应该闲下来有空联系他了,但尽管他时不时地看手机一眼,那里始终没有过Tais的来电。
他在担忧中又熬了三个小时,没敢给Tais打电话。他怕她在忙——可不管怎么说,前前后后五个小时的时间都没有一点音讯实在是让人担心。他终于打电话给Tais,一遍又一遍。
无人接听。
David的心跳得很快,他平生头一次感到那样的不安。他没有再等手术室里的微寂被推出来,转而带着自己的车钥匙冲向她的公寓。
这个时候比赛早已结束,他无法猜测下一步她如果没有去医院,那么她会在哪里。唯一可以先去一趟确定她不在的地方就是公寓了。
可他看到了什么——
公寓的门没有锁,只是虚虚的掩着。门边有血迹,他的心在那一刻几乎从喉咙里跳了出来。
他推开门。
David想,他此生都不愿意回想那个画面了。
他——他David,在这一天,痛失所爱。
【David的日记】
我准备走了。
应该说我从Tais走的那一天起就开始酝酿这件事。
Tais的葬礼过后,全世界的人都跑来关心我。Tais的爸妈,我的爸妈,所有爱她的人都强忍悲痛宽慰,要我往前看,要我不要沉浸在悲伤里。
那天下午,叔叔坐在教堂的凳子上。他双手撑着自己的头,而我竟然麻木的连眼泪都流不出来。Tais怎么会死呢?她不会的。
我一直不愿意相信。
可俞微寂搬进了她的家里,她成了Tais。大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们笑容满面,他们强装快乐,他们一遍一遍地叫她“Tais”,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都给了另一个人。
偶尔我会恨他们所有人——他们都忘了Tais,他们竟然如此轻易的让另一个人取代了我们的宝贝。
可我不能。
他们需要新的精神支柱,尤其是叔叔和阿姨。他们需要另一个女儿去慢慢填补他们的空白,那么我呢?我要怎么去填补起来Tais的空白——难道我要对着一张完全不同的脸告诉自己,我爱了十几年的人是她,宠了十几年的人是她吗?
我觉得难捱。
她离开了。
她原先住的房子被我买了下来。那里是唯一一个还完整的留存着她的生活痕迹的地方。我白天在武馆上班,晚上就回到这栋小房子里面。
我没有去她的卧室,而是睡在沙发上,像过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守着她,不叫她害怕。
生活变得多么苍白又可怖,每次我在这张沙发上醒来,我的脖子好痛,我想去叫她起床,等她翻着白眼打我几下再为我揉揉脖子。等我脖子好了,她就去洗漱,我帮她做早饭。
要有水果和鸡蛋,不可以喝碳酸饮料,蔬菜沙拉里不能加高热量的沙拉酱。那些步骤我都如珍如宝的记在心里,一个都不敢忘。可我做好了以后,这张曾容纳了三个人的桌子,容纳着我和她的桌子只剩下我一个人,疲倦的无力地,食不下咽的吞下味道半点不可人的沙拉。
我会断断续续的去看看新的Tais——她曾是我跟Tais的小世界里新加入的唯一一个人,她曾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这种行为并不能让我觉得开心。我每次看到那张脸都觉得可憎,我无法对她好好说话,可我还是忍不住看她。从那里,我能找到Tais活着的影子。我知道我的卑劣,我知道我的病态,我觉得我是病了。
很长的时间里我都没有回家,爸妈来看过我几次,他们也劝我——他们明知我有多么爱她。所有人都可以劝我,可我的父母居然也这样做。这些东西使我感受到一种刺骨的、寒冷的痛,像是在大冷的天身着短袖坠入冰窖。
看到俞微寂时,我觉得快乐,也觉得痛苦,所以我对她说难听的话,再内疚,我们互相伤害,让对方疼痛得不得了。我试图以这样的方式让她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和我一起承受这压抑和痛苦。
我像是身上才结了疤的烫伤患者,迫不及待的撕开疤,让血和肉肆无忌惮的暴露出来,从痛里找到一种安定。
是我太过火了吗?
那一天,微寂生气了。她让我不要再去看她。我更加压抑,更加痛苦,没有人能懂我。
我真的很长时间没有看她。
缺少了麻痹我精神的俞微寂,我需要新的东西让我觉得我还活着。于是我开始吸烟——很久之前Tais是不许我吸烟的,伤身体的事情她不让我做,再说了,她也不喜欢这种味道。
可现在,我自己也忍着呛咳的欲望喷云吐雾,仿佛在那些袅袅的烟雾中可以勾勒出她的脸。
我整夜整夜的失眠,脱发很厉害,我清晰感受到自己身体中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被抽走,最后只剩下一具狼狈又难看的躯壳。
我撑不下去了。
我不想死,我想去中国。
事实上我是出过国的,我去欧洲欣赏那些我一窍不通的音乐和美术,看无趣的书籍,在海边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可我就是没去过中国。我想去看看Tais心中的故乡,我要去她觉得她归属的地方,陪着她。
一直陪着她。
走之前,我去找了一趟俞微寂。
她看起来也过得不是很好,我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自我厌恶和无力感。我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她,我们就像两个溺水的人在大海里苦苦挣扎。
我送去了Tais买给她的绿裙子——怎么说呢?我这次没有要刺激她,我没有恶意也不是想让她难过,只是觉得,我们曾有过那样好的感情。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总要有些什么东西留给她一些可以作为纪念的东西。
当她某一天幸运的,或者是不幸的想起这一切的时候,她会记得有人对她那么好,有人那么爱她。
这是美好的。
就像我觉得我和Tais是美好的。
我本想无声无息的离开,可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上飞机之前,我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很短,只有两个字,“再见”,没有标点符号。
如果我要和我的前半生告别,我不想和我的父母说再见,我也不想和任何人说再见——除了俞微寂,这个参与到我们的生活里的,却一无所知的人。
如果有一天她想起来了,找到了我,我一定要好好跟她讲一讲,我们一起去地下黑拳赌钱和人起了冲突的那一晚上都发生了些什么。那大概是我想起来的,很美很美,很幸福很幸福的,爱与痛交织的夜晚。我希望她好。
我要去中国了。
我和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完全告别,来到一个新的、我一无所知的地方。但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总会慢慢熟悉起来,用一个月,两个月,用一年用两年,我会努力的学习中文,生活在这里,替我的Tais生活在这里。
她爱着的地方,我也要替她爱着。
——这是我的第二篇日记。
她小时候想要和我写交换日记,我们互相给对方看,可我没有写。现在啊,Tais,虽然有一点迟了,但我愿意把我所有的心事都写给你。
我很爱你。
我会一直爱你,用余生,用每一分钟。
我会记得你。
Tais,Tais。
今晚月色很美,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