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刚刚恢复，精神还不是很稳定，我怕再刺激到他，您先等一等，等到……他恢复更好一些，再告诉他真相。”
周亦涵努力打起精神，摆出平时谈判的样子，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有说服力一些。
赵医生为难的看着周亦涵。
他多少也听说过关于周亦涵的事情，他知道周旋在两个病人之间是怎么样的痛苦，显然眼前这个女人的脸上，也多少显出一点憔悴来。
但是她眼神中流露的坚定，还是让赵医生动摇了。
“行，但是不能拖太久，病人需要早一点开始进行复健。”他还是让步了。
周亦涵点了好几下头：“能拖几天就好，我会尽快的。”
赵医生又交代了几句，手机却响了起来，似乎是有什么急诊病人被送来了，他朝周亦涵挥挥手示意了一下，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周亦涵起身目送他离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之后的，周亦涵后退了一步，重重坐在椅子上。
今晚离开医院之前，她的心情还是前所未有的轻盈。
汤宁正在慢慢好转，陈钧也已经清醒，她甚至都在心里暗自盘算自己还有多久就能离开医院这个让人压抑的环境。
没有想到，仅仅几个小时之后，一切都天翻地覆，脑中构思的美好前景，全部碎裂，变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把她所有的积极向上的感情都破坏一空。
汤宁现在还躺在里面，生死未卜，而陈钧，又被判定了下半生都要被困在轮椅上度过。
周亦涵是一个很难被负面情绪淹没的人，难过的时候，她会放纵，会抱怨，但是从不曾真正的绝望，她所有表现出来的情绪都只是作为一个情绪的出口，只要给她一点时间，她就能慢慢调整过来。
可是现在，连她也想要放弃希望了。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伤春悲秋，走廊那边又传来了一阵喧哗。
周亦涵以为又是什么急诊病人被送来手术，便没有在意，但是没等一会儿，脚步声却停在了她面前。
她刚刚疑惑的抬起头来，一个凌厉的巴掌就冲着她挥了过来。
周亦涵躲闪不及，被打了个正着，头往一侧狠狠的偏过去，耳里嗡嗡作响。
她捂着脸，慢慢回过头来，眼前站着的，赫然是本来应该在国外的汤宁的家人。
“我知道是你，是你害了我们家小宁！”
刚刚打了周亦涵一巴掌的，是站在最前面的汤宁的母亲，她双手叉着腰，盛气凌人的看着她。
“阿姨，我……”周亦涵竭力维持着自己的礼貌，站起身来，想要解释一下。
汤宁的母亲却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她。
“还要说什么？还有什么可说的？要不是小宁她舅舅看了电视新闻的报道，我们还都被蒙在鼓里！不是就有人要害你，结果小宁替你挡了吗？要不是你，小宁现在怎么会躺在里面！你就是害她的人！我告诉你，小宁要是出事情了，你就是杀人凶手！”
汤宁母亲早当年就以泼辣出名，但是汤宁的父亲却独独喜欢他，汤家也算是小有积蓄的家庭，汤宁目前即使到了这个年龄依旧保养的很好，所以她斜向上挑的细长眼和高颧骨带来的刻薄感也就尤为明显。
她说的话一字一句的打进周亦涵的心中。
心理学上，有一种“幸存者理论”，也就是身边人都遭遇不幸的时候，独存的那个人会怀疑中是不是自己有什么罪过，才被单独留下来受惩罚。
所以虽然汤宁母亲的话完全没有逻辑，就算是这一切的起因说起来也是汤宁自己，但是面对失去理智的汤宁母亲，周亦涵依旧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感。
她自己也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两个人，要不为什么现在躺在病房里、手术室里的，不是她，是为了救她的别人。
或许是她的晃神太明显，汤宁母亲见了她这恍恍惚惚的样子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一时怒极攻心，抬手又想要给一巴掌。
她唯一的女儿现在正躺在里面受罪，是死是活都不清楚，凭什么眼前这个罪魁祸首却一脸淡定的在门外，毫发无伤？
“你这个杀人犯！”她咬牙切齿的重复。
这边乱成一团，她的巴掌眼看就要落下来的时候，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的护士无意去管这边的争吵，只是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病人家属在哪里？”
汤宁的母亲回头应了一声，又瞪了周亦涵一眼，才转身去医生面前。
她这一走，她身后跟着的一群亲戚，汤宁的舅舅、阿姨，甚至还有几个小孩子，都跟着她去了医生那边。
周亦涵却已经没有了过去听的心情，只是浑浑噩噩的坐在长椅上。
“病危通知书？医生，我们家小宁到底怎么样了？您一定要好好救她……”
汤宁的母亲声音尖锐，在寂静的手术室外宛如被放大了好几倍，周亦涵都没有刻意去听，就听到了“病危通知书”这几个字。
她的手指发凉，浑身的血液都像凝固了一般。
汤宁会怎么样呢？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汤宁的母亲还在扯着嗓子尖叫，一直没有说话的汤宁父亲叹了口气，签了病危通知书，护士皱着眉躲开了还要往她身上扑的汤宁母亲，快步走回了病房。
汤宁的母亲无处撒气，又哭又叫的。
但是周亦涵只是木楞愣的坐在原地，仿佛对这些刺耳的声音没有知觉一般。
最后还是值班的护士看不下去了。
她想了想，先走到周亦涵这边，拍了拍她的肩膀：“病人家属现在情绪比较激动，你……回避一下比较好，免得更刺激他们，也保护一下你自己。”
周亦涵抬头看着护士，口罩上面的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关切，她呆呆的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长椅。
护士确定她走远了，才皱着眉走到汤宁母亲身边：“医院里保持安静。”
汤宁母亲被噎了一下，又想起周亦涵来，正转身想去找她撒气的时候，却发现长椅上已经没有人了。
“杀人犯。”她恨恨道，“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