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少宗刚和负责这个项目的施工方聊完基本情况,展岩掐着点儿进来了,看眼前这个平日里极讲究的男人,此时此刻一身皱巴巴的衬衣,裤腿上还全是泥,手上还有拿着烟蒂,脸上的表情就更不用说了,这一整天眉头都没散开过,她忽然就有了一些小感慨。
“什么事?”尚少宗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这才看到是展岩。
展岩还吱声,门外的人已经端着两个饭盒走进来了,她没看尚少宗,只是对展岩说:“展岩,十五分钟你再让他们上来。”
展岩:“好的,你等会儿回车里找我。”
展岩带上了门,覃子赟把两个一次性的饭盒打开,筷子用一旁饮水机的热水泡了一下,走到尚少宗面前,递给他,面色如常。
“先吃饭,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
尚少宗现在哪有什么心思吃饭,想着这一个烂摊子要处理,恨不得自己有分身术。
房间里全都是开会时抽的烟,呛得覃子赟从进来开始就一直在打喷嚏,要搁在平时,早就火了,今天这是特殊情况,她什么也没说,走到尚少宗身后,打开了窗户。
尚少宗坐下来了,喝了一口水,把袖子挽起来了,但是看着面前的饭菜,确实是什么食欲都没有。
“我不饿,不吃。”他的声音不大,带着深深的倦意。
覃子赟看到这情景也是火上脑,但是这情况,她也知道,尚少宗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忍了忍,又把筷子拿起来了,好脾气地说:“多少吃一点,接下来还有好多问题等着你处理,等下胃病要是犯了,你就没法工作了。”
尚少宗还是没动。
覃子赟这真是忍了又忍,火都要直冲到头顶了,从小到大,她从来没这么耐心的对过谁,要不是情况特殊,她早就撂挑子走人了。
“算了,我出去给你买点粥,你等着。”覃子赟也想到了这些油腻的食物可能不合他的口味,立马起身就要往外走,被尚少宗一把拽住了手腕。
“不准去。”三个字,不容置疑。
覃子赟是真火了,这个语气她不喜欢,甩开他的手,她转身看着尚少宗,“我不管你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我走了。”
她每次这么摔门就走,尚少宗也从来拿她没辙,看着她气冲冲到蹬下楼,马上就给展岩打电话说:“路况太差,不能让她开车走,他要想回家,你找个人送她。”
他只是担心她再出事。
展岩看着覃子赟气冲冲地坐进来,甩上车门那个动作,简直就跟谁欠了她几百万似的。
“怎么了怎么了?你说你送个饭就不能好好说话?现在是特殊情况,你好歹体谅下老板吧!”不说展岩就知道这大小姐又犯脾气了。
“展岩,我跟你说,以后尚少宗的事我再也不想管了。车钥匙给我,我回家!”覃子赟觉得自己现在除了火,什么感觉都没有。
还好尚少宗提前打了电话,不然展岩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这秘书做得可真够惨,一整天忙死忙活,又累又困,还得安抚这大小姐。
“姑奶奶,你能不能考虑下我的感受啊!我把车钥匙给你了,要是你出了什么事,估计我自杀谢罪尚总也不会放我。你行行好,车里好好睡一觉行吗?”展岩这是攒足了劲儿劝说。
覃子赟整个人都呆不下去了,一分钟都不行。
“展岩,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把车钥匙给我,第二,你去把尚少宗叫下来跟我走。”
展岩觉得自己应付不了这大小姐了……
为了不让尚少宗分心,展岩想了想,还是把车钥匙给覃子赟了,但是她特别交代:“我把车钥匙给你,但是你一定要保证人身安全,这一带的路况很差,尚总怕你出事,你到了家给我打电话,必须打!”
覃子赟拿过车钥匙,什么话都不想说,把车开走了。
这是个下午时分,四点半了,雨终于小了。施工的路况确实不太好,坑坑洼洼的,她开得很慢,一直到镇上,看见小饭馆和超市,她想了想,还是把车停在了路边,走路过去。
小饭馆的老板煲了点虾仁粥,覃子赟又让他炒了个青菜,然后打包了一份面,返回车里,调了个头。
尚少宗忙完才问展岩,展岩也没瞒他,如实说了,尚少宗一听,更是着急上火,但他一贯不对展岩发火,扶了扶额,硬撑着问:“那她到家给你打电话没?”
展岩拿着电话摇头,“还没,我打给她吧,尚总您放心,她没事的。”
展岩的电话没拨出去,覃子赟已经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两个纸袋子,其中一个递给展岩,说:“去车里等我。”
虾仁粥配小青菜,还是热的,覃子赟什么话也没说,和之前一样把一次性的筷子用热水泡好搁在餐盒上,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忍不住转过脸来,正好碰上尚少宗的眼睛。两人对视了一眼,覃子赟的脸拉得很快,指着桌子上的吃的,语气十分不爽:“再敢说不吃,姐不伺候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虾仁粥和小青菜的香味散发出来了,尚少宗坐在简易的桌子前,看着眼前的食物,眼神有些扑闪。从上学开始,她喜欢干的事,她原意干的事,从来都没有人可以强迫她,她装得温顺乖张,也不过是假象。
虾仁粥里没有放葱,小青菜里也没有蒜泥。这都是他的习惯,除了父母和姑姑,最了解的他的人,只有覃子赟了。
他们看彼此,就像是两面镜子对立放在一起,揭开幕布,一清二楚。
展岩去收拾餐盒的时候尚少宗正在讲电话,她听到了“好”、“知道了”、“明天见”,就知道是陈儒。桌子上的粥喝了一大半,小青菜吃完了,看到这些的时候,展岩其实有很大的感触,但是怎么说呢?她不想去打听别人的私事,也不会站在一个路人甲乙丙的角度去评价别人的生活。无论是陈儒也好,覃子赟也好,她们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诠释一种目的。
电影《和莎莫的500天》里说过,爱情,要么让人成熟,要么让人堕落。
展岩不知道,对覃子赟来说,这算是成长,还是堕落。
回到车里,展岩一直闷闷不乐,覃子赟打了好几盘游戏都通关了,这会儿才觉察到展岩靠在后座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覃子赟把手机丢到一边,转过身子问她:“你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展岩欲言又止。
“怎么了这是?看到你这样子我真不习惯。”覃子赟低头又开始拿手机玩游戏。
“子赟,你以后会留在云城吗?”展岩突然问她。
覃子赟没想到展岩会问这个问题,她转头看了看她的眼睛,还是和刚才一样,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我也不知道,但是至少现在我会一直在云城,一个人在一座城市待着的感觉挺好的。”这是覃子赟的心里话,对她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心的自由。
一个人,一座城。听起来,其实是件特别孤独的事。
展岩说:“我毕业的时候离开南城来到上海,也是想着天高任鸟飞,但是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还能不能坚持下去。子赟,你去到一个地方,至少有一个值得你坚持的东西,那样你才会快乐。你在云城,我不相信你过得如你所想的那样快乐。”
“我不需要那么多快乐,这个年龄只要轻松舒适就好。”覃子赟答得坦然。
展岩跟她是同龄人,虽然两人一拍即合很多年了,但是展岩觉得自己并不了解她,相反,她总是在猜,这么一个明媚的女子,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要一直守着没有结果的爱情?
“子赟,你坦白说,你当初离开上海是不是因为尚少宗?虽然这是你的私事,但作为朋友,我并不希望你扮演这样一个角色。刚才在会议室,陈医生打电话来了,你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
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就指责她的立场,但是展岩的心直口快也并没有什么错。
覃子赟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脸认认真真地看着展岩,她说:“我认识尚少宗十五年了,从我来上海上学的第一天我就认识他了,如果我真的想要这个男人,别说是陈小姐了,谁都没用。展岩,我和他之间的事并不是你们想得那么简单,最起码有一点,那就是一定要无关爱恨情仇。我工作赚钱以前花过两个男人的钱,一个是我爸,一个就是他,我可以保证我不去干涉他的生活,不去破坏他所想要的一切,但是他在我心里,必须不一样。”
十五年,从作业本到雪糕,从香水到手表,她坦然地接受了那个男人所有的馈赠,她不是穷,也不是虚荣,只是她愿意,以这样一种方式,欠着他,以这样一种方式,告诉自己,总会有一个人,这一辈子,在你覃子赟的心里,和别人不一样。
这种匪夷所思的状态让展岩疑惑,甚至可以说,她是抓狂的。
“理由呢?至少有一个你这么做的理由吧!”展岩摊手。
“我没办法给你一个理由,展岩。你看到的东西都在我的原则以内,我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但至少是现在,我做的所有事,都没有一点儿的不堪,包括陈儒,我没有做过半点对不起她的事,我发誓。”
她说得太镇定,以至于展岩没有办法继续和她讨论下去。人和人之间,把该有的防线都打破了,接下来也许很难再缝合起来,就像是现在,展岩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去问这些,至少不应该在今天来问她。
好在尚少宗下来了,这一天的疲惫全写在脸上了。展岩赶紧下车了,迎上去问:“尚总,都结束了吗?”
尚少宗点点头,“明天一早公司开会,设计院负责的工程师会带着图纸过去,你安排一下。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开车注意安全。”
尚少宗坐进车里,揉着太阳穴半天没动,准备发动车子的时候,覃子赟突然推开了车门,对他说:“我来开,你休息一下。”
尚少宗没反驳,推开了车门,两人交换了一下位置,他坐在副驾驶上,把椅子降下去了,很快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