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普陀山，云雾缭绕，雨水沾湿了台阶，她们拾级而上，听着山顶传下来的钟声，一声一声，四散而去。覃子赟站在半山腰，回头去看脚下的大地，这一刻，真的有芸芸众生如同蝼蚁的感觉，站在高处，人间是多么微小。
她零零散散地忆起了这几日在佘山翻过的那些经书，都是尚玲玉的，她不过是闲来无事翻了翻，大多是不懂的。她记得《妙法莲华经》里有一卷中写观音，有这样一句：众生被困厄，无量苦逼身，观音妙智力，能救世间苦。此刻她站在观音的脚下，那尊闪着金光的观音大士，在碧海蓝天下，威严高大。
能救世间苦。
大慈大悲的观音大士，真的可以化解人间疾苦吗？这世界有多大，她又要花多少心思来看这个世界，看着等待被拯救的芸芸众生？
从前，她信的只有信仰，可是信仰没了，她要信什么呢？
尚玲玉穿着朴素的长衫，头发简单地挽起来了，鬓边有几缕若隐若现的白发。覃子赟发现站在菩萨面前，她这样的人，总是会多出一些与他人不一样的敬畏神情。
“我从三十岁开始，就信菩萨了，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他们都看得见，所以人活于世，千万不要动歪心思，好好做人，好好做事，才能换来安心。”尚玲玉突然说。
覃子赟这才低下头来平视周遭的一切，这个世界，真的是“一叶一菩提”情景。香火和钟声，把眼前的一切都化成了谜题，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好像是来寻找谜题的，然后等着下山后去解开这个谜题。
“阿姨，您说观音大士看见我的心愿了吗？”她忽然幽幽地说了一句。
尚玲玉顿了一下，告诉她：“会的，观音大士能看见这世间的一切苦厄，她来到人间，本身就是来化解苦厄的，所以我们要相信，一切都会过去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
“那是多久呢？”她喃喃自语。
雨水洗净了香炉上的灰尘，菩提树上的红丝带静静地挂在枝丫上，这里有多少人的心愿等着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来帮忙实现呢？
她伸手抚摸了一条垂下来的丝带，打着结的丝带，上面写着字，很小，她看不清楚，也无意去偷窥别人的隐私。只是这样看着，就好像自己也生出了许多的心愿，但是对着菩萨，却只能一个，多了，就是贪恋。
尚玲玉和师父进去抄经文了，她站在香案前，看着被磨光的木鱼，还有积了灰尘的功德簿，这又是多少人虔诚的信仰呢？这里的一切，好像都充满了故事，千千万万的人，千千万万的故事，却只有菩萨知道。
“施主可是要求签？”从佛像后走出来一位看着有些年纪的大师，手持佛珠，正朝她走来。
覃子赟摇摇头，“谢谢师父，我想先信自己，再来信命运。”
大师似乎不在意她的无礼，单手作揖，走出了佛堂。
看着大师的背影，他的脚步轻健，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就好像是对生命的坦荡的诠释。曾几何时，母亲也是这样告诉她，人只有脚踏实地，才能感受到命运对自己的回报，每一个人都要尽可能地做好自己，才能找到心安放的位置。
心安了，才能目空一切。
从普陀山上下来，覃子赟去佘山陪尚玲玉住了两天，两个人聊了很多小时候的事，其实都是些特别美好的记忆。和傅子恒聊视频的时候，他表现出来的委屈让覃子赟哭笑不得，挑着眉毛就问：“死小孩，你小时候是不是特别想打我？”
傅子恒也不避讳，笑着说：“是啊姐，你不知道你抢我零食的时候那样子有多欠揍你知道吗？我告诉我妈，还被我妈揪耳朵说我男子汉欺负女孩子，还有我哥，比我还怂，每次都扶额，说，算了，子恒。我那个恨啊，姐，你说你怎么命那么好，全世界都帮你，搞得你才像我妈亲生的，我就是垃圾堆捡来的。”
第一次听到有人用“怂”这个字来形容尚少宗，覃子赟忍不住就一口水喷出来了，捂着肚子笑说：“这话我必须得跟尚少宗说，子恒，你在国外读了两年书，都已经学到了超越中华文化的经典了，哈哈哈哈……”
“别啊姐，可千万不能说，前段时间哥还许诺等我回国送我台车呢！你可千万不能给我搅黄了。”傅子恒苦着脸，懊悔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
“车？尚少宗要送你车？我都没开上他送的车，怎么能你优先，这事儿我得跟阿姨商量一下。”覃子赟故意挑眉，笑得阴险。
傅子恒就差没哭了，恨不得从视频里跳出来抱着她的大腿求饶。
“亲姐啊，你可不能真干这事儿，被我妈知道我管哥要车，她还不拎着刀到美国来砍我。”
覃子赟大笑，“你妈信佛，不杀生，哈哈哈哈……”
傅子恒满脸的黑线。
姐弟俩闹了好一会儿，傅子恒看着耷着脑袋，眼神空洞的人，知道她这个样子一定是有心事，忽而就问：“姐，你不开心吗？有什么事跟我说说呗。”
覃子赟叹了一口气，目光一瞥，悠悠地说：“不开心的事太多了，但是想想呢，日子还得照样过，生而为人，就不能怕挫折啊！”
她说得一本正经，傅子恒居然还认真地点了点头，接了下句：“所以你的挫折是什么呢？我哥不娶你？”
覃子赟：“……”
“我前段时间跟我哥聊天的时候还帮你试探了一下，他现在好像没女朋友啊，整天忙啊忙，身边除了女秘书，好像真没什么女人，姐，你抓紧一下，别让人惦记上了。”傅子恒突然说。
抓紧一下……
“子恒，你是不是特别自信这辈子你姐只能嫁尚少宗了？”她就不明白这死小孩到底是怎么认定她就一定会等尚少宗来娶她。
谁知道傅子恒立马就道：“你这大小姐脾气，除了我和我哥，谁受得了？我就算了，就算我娶你，你也不会嫁，那就只剩下我哥那个受虐狂了，你们就互相折磨去吧！”
算你有自知之明。
说到了“娶”和“嫁”，身后站着的人走了过来，直接就把平板拿走了，一句话给了傅子恒：“回头商量车的事。”
覃子赟可是看到了傅子恒这一瞬间的表情，估计肠子都悔青了……
尚少宗一脸黑线地看着覃子赟，后者笑得前俯后仰，想到尚少宗有可能听到傅子恒那个评价，就忍不住笑出声了。
“笑够了？”尚少宗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人，几日不见，她的情绪好了很多，看到她这样子，他的心也安定了。
覃子赟爬起来就搂住了他的脖子，头往后仰，笑得开怀，“尚少宗，原来子恒对你意见这么大，哈哈哈……”
尚少宗怕她没抓稳翻下去，就势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拉近自己，脸色淡淡地说：“所以，车的事，我再考虑一下。”
“啊？真考虑啊？这事是不是怪我了，我感觉子恒晚上睡觉前会扎小人诅咒我了！”她装作弱弱的样子看着他，水灵灵的大眼睛，俏皮可爱。
尚少宗忽然就吻下去了，带了点报复的心里，咬她。
覃子赟吓了一跳，赶紧推开他，低下头就嘀咕了一句：“客厅呢！注意影响！”
男人只是淡淡一笑，“姑姑在花园。”
覃子赟：“……”所以你就可以乱来了……
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覃子赟松开他，从沙发上下来，穿着拖鞋就往楼上去，尚少宗很快就跟上来，走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一个转身，拦住了他的去路。
“尚少宗，商量一件事？”
尚少宗停下脚步，看着他，嘴角一动，“说。”
“我要回云城。”她说得斩钉截铁，哪里有半点商量的意思？
果然，尚少宗的脸色变了一下，直接三个字：“不可能。”
覃子赟就知道会这样，她忽然就瘪起了嘴，用近乎是讨好的口吻说：“我只是去工作，绝对不是别的，你可以来云城看我啊！”
尚少宗没说话，脸沉着。
“这样，我签个保证书给你，你列条款给我，只要你不准，我肯定不做，我认真执行，绝对，我保证！”她急了，扬起手，放到耳边，做了一个万分保证的手势。
男人还是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要不这样，你买个房子给我，再请一个私人管家看着我，这样你就可以二十四小时掌握的情况了，好不好？”这真是可逼急了，连这话都说出来了……
二十四小时管家……想得还挺美……
男人的眼神有些闪烁，终于，他的眼睛眯起来了，往上跨了一个台阶，后者下意识往上跨了一步，保持原来的距离。
“你可以要求我把公司搬过去陪你，岂不是更好？”男人眯着眼说话，眼神里透露出戾气。
覃子赟看到危险信号了，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笑哈哈，“行了，我不介意你不爱江山爱美人，云城见，尚总——”说完，她赶紧抬腿就往上跑。
楼下站着的人嘴角一勾，慢条斯理地跟了上去，他大概是在想，阔别多日，似乎是要严正一下家风了，教育教育，大概是非常必要了……
尚玲玉拎着喷壶从花园进来，刚踏进门，就听到楼上的一声尖叫，她愣了一下，再看看茶几上的车钥匙，瞬间就明白了，摇摇头，感叹一句：“这些孩子啊……真是不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