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煜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取出信纸准备打开,这才注意到桓阁老还站在旁边,又默默地把信纸放回信封里,故作一本正经道:“阁老,开始上课吧。”
桓阁老眸色深沉地瞥了那封信一眼,转身走到讲台处,开始下午的课程。
白煜努力收敛心神听课,放在桌子底下的手,却忍不住时不时用手指搓一搓那封信,急切地想知道桓彻给他的回信会写些什么。
就这样,时而用心,时而分神地挨到了下课。
回到乾清宫时,宫人已经摆好晚膳,唤他过去用膳。
他却连看也不看一眼,速速朝内殿走去,火急火燎地从袖子中取出信封。
看着信封上那熟悉的笔迹,潇洒中不失俊雅,他的心便忍不住砰砰直跳。
接着取出信纸打开,赫然发现他竟写了满满六张纸。
“吾皇阿煜,一别累月,别来无恙?我在北疆一切安好,来函已读,心中甚是欢喜,却因军事繁忙,时至今日方得闲回函。此次又是不辞而别,自知万般不该,却也知道,当时若把出征之事提前告诉你,你是断不能让我离开的,便只能暂时瞒着你……”
白煜撇了撇嘴,一字一行认真地继续往下看。
也许是生怕此信件不慎被他人偷看,徒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桓彻在信中写得极谨慎,只字不提对他的思念,不过字里行间却能让人感受到那份深深的想念。
他说,他很想念大白,想天天搂在怀里,捧在手里,抱一抱那软软的身子,片刻不想分开。
看到这段肉麻的话,白煜双颊微微发烫。他知道此大白非彼大白,指的正是白煜本人。
接下来几乎所有想念之词,都是用大白来代指,不会叫人怀疑。
因为熟悉白煜之人,都知道白煜有一只白狗叫大白,而且曾放在桓彻的别院寄养半年多时间,深受桓彻的喜爱。桓彻想念大白,也是情理之中。
诉完思念之情,他便开始谈这两个多月以来,他在北疆的生活及所见所闻。
他说,没想到世上还有漠北这样荒凉之地,看着那些面黄肌瘦之人,着实令人唏嘘。
因为北疆战事频繁,让当地的百姓民不聊生,每年都有无数的流民从北疆涌向其他地方讨生活。
他此次出征的最初目的,一来是想亲手打败固丹部落,为二叔报仇,二来想积累点实战经验。
事实上,他挺赞同白煜的提议,也想直捣黄龙,端了固丹部落的老巢。可通过这几个月与固丹部落斗智斗勇地拼杀,他知晓固丹部落着实很难对付,想要一举吞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又看到北疆的百姓每天都活得困顿艰难,亟待朝廷有所作为,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中,改善他们的生活,桓彻便有了其他想法。
桓彻了解到,以前大宣与北方各部落签订过盟约,曾在北疆开放马市,与北方部落进行贸易互通,让北方部落用骏马及银两交换大宣的粮食、纺织品、布料、茶叶、陶瓷品等,极大地改善了北疆百姓的生活。
作为边疆贸易的重要场所,北疆也曾一度繁华热闹。
泰和帝登基后,昏庸无能,大宣民不聊生,北方部落才开始蠢蠢欲动,单方面违背盟约,大肆进攻大宣北疆,试图进攻中原,夺权皇权。
后来又因二叔被他们所害,先帝登基后,便二话不说地关闭了马市,不屑与背信弃义的小国合作,也不纵容他们一再得寸进尺,至今没有重新开放。
桓彻的某些想法,没有在信中写出来,比如他猜测先帝关闭马市,究竟是完全出于国家考虑,还是也有二叔受伤的部分原因,不过如今也找不到答案了。
息战时,他一得空就到外头走走,向当地的百姓了解情况。
北疆开放马市时,当地的百姓除了与北方部落进行贸易往来之外,有些人还与外族通婚,所以在这里,外族人屡见不鲜。
桓彻从这些外族人的口中得知,自大宣关闭马市后,那些北方小国的日子并不好过,因为这么多年来气候欠佳,草原上的马草和农作物长势不好,马匹也瘦,草原上的百姓也是饱一顿饥一顿的。大宣又不与他们交换粮食,那些小国为了能使他们的百姓不被饿死,只好从大宣抢夺粮食,这才频频引发战争。
不过在战场上,桓彻发现,外族人口中所说的瘦马,也比中原养的马匹健硕得多。
唯有拥有这样的战马,方能大大提高我军的骑兵战斗力。我军的战斗力大幅度提高之后,敌国才会打心底里敬畏大宣,不敢再频频来犯。
所以,桓彻在信中主张,与以固丹为首的北方部落签订盟约,在北疆重新开放马市,与他们恢复贸易来往,以保北疆长治久安,恢复昔日的繁荣。
经过这几个月的发奋努力,白煜已经建立一定的大局观,对时局和朝局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对于桓彻提出的建议,他也深以为然。
在这封信的最后,桓彻写道:“……我已和我爹及段指挥使商议过此事,他们也觉得可行。你可在早朝上提出此事,朝臣们也会对你刮目相看,借此树立你的明君形象。你与他们商议出决策后,我们再进行下一步计划。你在来信中说你开始奋发图强了,无论如何,切莫废寝忘食,万请珍重!言不尽思,祈盼回谕!”
白煜把信从头到尾重复看了几遍,才舍得放下。
立即走到案牍前,提笔埋头回信:“阿彻,自你离开,大白就病了,可能需要你抱抱才能好,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只要你早点回来,你想怎么样都行,你说的那些提议,我都同意……”
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皇上,时辰不早了,先用晚膳吧。”苏成礼走到他面前劝道。
白煜头也不抬地说:“别来打扰朕,朕稍后再吃。”
无可奈何之下,苏成礼只好先退到一旁,默默地为他研墨。
目光不经意一扫,看到他写的那些赤裸裸的语句,苏成礼不禁老脸一红,心道: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知害臊,世风日下……
约摸写了一个时辰,他才停笔。
拿起桌边已经写好的全部信纸一看,发现竟洋洋洒洒写了十来张。
苏成礼再次劝道:“皇上,用膳吧?”
“嗯。”白煜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起身朝饭桌走去。
翌日,清晨。
白煜按时上朝,提出了要重新开放马市之事,并强调了其重要性。
朝臣们对此展开了激烈的讨论与争辩,很快又分成了两派,反对和赞同的人几乎各占一半。
赞成白煜看法的官员们觉得,开放马市有利于边疆稳定,百姓安居乐业,还能为大宣换来优良的战马,何乐而不为?
反对白煜看法的多是一些朝中老臣,他们思想保守,又见识过当年北方部落的背信弃义、出尔反尔,觉得那些小国卑鄙无耻、狡猾多变,不可能会乖乖地遵守盟约,而且他们对先帝的决断都极为支持,也视先帝关闭马市的决定为英明之举。老臣们担心,若是重新开放马市,那些弹丸小国会以为大宣是好欺负的,反而会得寸进尺。
白煜坐在龙座上,默默地看着他们乱喷口水,全程一言不发。
其实他主要是想看看桓阁老的态度,没想到桓阁老只是杵在队列中,也像他这样一声不吭。
白煜不禁在心里暗暗腹诽:老狐狸!
无论讨论什么事情,桓阁老总是不加入朝臣们的争执,就算有时朝臣们点名道姓弹劾他,他也似乎完全置身事外,不置一词。直到大家吵够了,吵累了,他才会不急不徐地表达自己的看法,而且每次都一语中的,一针见血!
白煜被他们吵得脑仁疼,实在受不了了,问道:“桓阁老,您意下如何?”
桓阁老总算站出列,拱手道:“皇上,老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须得从长计议,不可草率做决定。”
“好吧。”白煜说道,“诸位爱卿若有什么建议,都回去写到折子里递上来,朕自会一一查看。诸位爱卿还有何事启奏?”
他扫了下面的大臣一眼,发现大家都不吭声,就给苏成礼递了个眼色。
苏成礼甩一下拂尘,扬起尖锐的嗓音:“退朝!”
散朝后,桓阁老依旧先回文渊阁处理紧急的国事,处理完后才去昭仁殿。
上课前,白煜忍不住与他协商:“阁老,下回您能不能早点站出来说话?这样大家就不用讨论那么多浪费口水了。朕也能听得轻松些,也不用听他们嗡嗡嗡地吵来吵去了!”
桓阁老面不改色地幽幽答道:“皇上此言差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大臣们的意见还是要听听的。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唯有广开言路,海纳百川,集思广益,方才做出准确判断。为君治国,切忌刚愎自用,武断专横,还望皇上谨记于心。”
白煜无言以对。
自今日起,关于重新开放马市的折子纷纷递到宫中,已快堆满桓阁老的案头。
经过一番甄选,桓阁老为他挡掉了那些写满歪理邪说的折子,只把一些言之有理的折子递到了白煜面前。
这般商议下来,又过了半个多月,才最终做出决定,拟了道圣旨快马加鞭送去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