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暴风雨的深山夜晚,格外安宁,闭上眼睛,仿佛能听见山里飞禽走兽的动静。
当一阵风刮过时,小晚还以为又要下大雨,睁眼坐起来,好在只是一阵风过。
但那不是风,是霈儿,他来看看爹爹和娘亲,知道他们一切安好,很是安心,而他也没想到,这一劫,竟然是皇帝的。
霈儿在山里转了一圈,给因为疲惫而熟睡的父亲盖上被子,就离开了。
这一整天,在皇帝遇险的惊心动魄之后,凌朝风就忙着帮山民们一起清理淤泥,在被砍伐光秃的那一片山坡上种下树苗,着实累坏了。
亲身经历后,果然如长老所言,靠他们区区几个山民,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将山林恢复旧貌,而他们又不希望来一些企图对他们指手画脚的人。
凌朝风当初进入山林后不久,就被山民们当做入侵者驱逐,双方险些发生冲突。而他在来山里的路上,就知道皇帝带着皇后一行去往川渝归宁,猜想到他们一定会去客栈,于是和长老们商议,想法子能不能让皇帝亲眼来看一看。
但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向皇帝表白这次的差事不好办,山民们已经答应献出凌朝风需要的木材,可是他们希望朝廷能真正重视这个严重的问题,长老说:“荒废的,又何止我们这一片山头。”
结果,皇帝是来了,但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
这一晚,疲倦的人们都睡得香甜,小晚亦如是,但谁也不知道,下一次灾难会在何时降临。
清晨,在鸟鸣声中醒来,小晚和张婶便一道为守在外面的将士做早饭,不知凌朝风今天几时能来,她还给相公留了一口吃的。
山林深处,凌朝风见皇帝并不召见他,便要继续和山民们一起去干活。
但皇后却找到他,说是兄长今日就该到了,他一定也会进山,唯恐再发生什么意外,请熟悉山路的凌朝风去把他们接进来。
凌朝风领命,皇后又道:“要是路上不难,把小晚也接进来吧,她在外面满心惦记着你,又不敢说出来,怪可怜。”
“是。”凌朝风应下,从另一条山路绕出去,他到达山下时,卫腾飞带着毕寒汐刚刚到了。
卫腾飞半路上去为皇帝办件差事,谁知迟来两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而他自然很疑惑地问凌朝风:“你没事?不是说,你被山里的人劫持囚禁了?”
凌朝风只道:“说来话长。”
太阳在天上爬到正当中时,迟迟起床的长公主,才刚悠闲自在地坐在山民家院落中吃早饭。见卫腾飞带着毕寒汐,凌朝风带着穆小晚,双双对对地来了,心里蓦然有些失落。
众人来向长公主行礼,公主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皇上醒了,你们去见他吧。”
此刻,皇帝早已清醒,精神比昨日强许多,刚吃过药,正与似烟说话,便听得外头说,卫将军到了。
卫将军和凌朝风一起进门,似烟见状,默默地退了出来。
外头院子里,小晚的身上洒满阳光,娇美的脸上,含羞带怯地看着寒汐把脑袋凑在她的肚皮上。
似烟款款而来,笑道:“这会儿还听不出动静吧。”
皇后说着话,便和她们一样,坐在小板凳上,裙摆上蹭满了黑漆漆的泥土,她却丝毫不在乎。
小晚觉得不可思议,虽然已经和皇后有亲如姐妹般的情分,可她幻想中的皇后娘娘,绝不该是眼前这样的。但这样的皇后,她很喜欢,小娘子心里更是怯怯地想,大齐有这样一位国母,这是百姓的福气。
山民的家,在半山腰,她们坐在院子里,刚好能看见昨日走过的那片山,在周围山坡绿意欣欣的衬托下,那一大片一大片黄土山石,越发突兀刺目。
长公主见她们这边热闹,便想过来凑趣,却是这会儿,皇帝坐着侍卫们简易搭起的步辇出来了,凌朝风和卫腾飞都守护在左右,皇后便带着他们各自的妻子,一道跟了过去。
落单的人勉强笑了笑,决定回去继续睡大觉。
皇帝一行,一直到了山崖边,他坐在步辇上,无法自行站立,这样的姿态让他对于自然天地,更多了几分敬畏。
而望下去,底下河流依旧浑浊,昨日倾泻的泥石流尚未冲刷干净,此刻再看这些情景,昨天他能活着重见天日,实在是上苍厚待。
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来了,他们向皇帝行大礼,被凌朝风和卫腾飞搀扶起,皇帝和气地说:“老人家不必多礼,朕该谢谢你们,为我大齐守护着山林。”
这一边,寒汐搀扶着小晚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皇后则挺直了背脊独自站在一旁。
她神情郑重地凝视着前方说话的人,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皇帝的身上,眼见那一边气氛融合,似烟也露出了笑容。
小晚痴痴地看着,原来皇后还是和她想象的一样的,高贵端庄,大气沉稳,她知道自己一辈子也成不了这样了不起的女人,可是能亲眼看见,已是心满意足。
皇帝虽然恼恨凌朝风这样的安排,但的确如小晚所说,是他自己愿意来,他一早就觉得那两个砸店的人有古怪,他若不来,也就什么事都没了。
可是来了,他不后悔,亲眼看见大好河山背后的荒凉颓废,山中老人们的一番话,宛若醍醐灌顶。
项润越来越明白,在父亲的不世功勋下,自己该成为一位怎样的帝王。
老人们退下后,跟在皇帝身后的,只有卫腾飞和凌朝风,他对二人道:“战船一定要造,即便将这一片山砍光,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齐的海岸一次次遭受外来的威胁。”
“是。”卫腾飞应道。
“之前要你建造兵工厂,既然那里已经形成天然的山洞,一切暂时搁置,把那批人调拨到这里来种树,叮嘱他们,一切听山民指挥。朕希望下一代君王,再要建造宫殿战船时,这里又有葱葱郁郁的树木,取之不尽。”
皇帝没有豪言壮语,他很平静地说:“朕一直以为,父皇留给朕的,是无可撼动的帝王霸业,朕的一辈子将是个毫无建树庸庸碌碌的君王。如今才明白,父皇把最重要的担子,交给了朕,如今的大齐算不得强国,且看三十年乃至五十年后。”
二人抱拳领命,皇帝又吩咐凌朝风:“此番你欺君之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凌朝风神情肃穆,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任何惩罚,他都不会抵抗,这一次,的确是他太过自以为是。
“小晚。”皇帝忽然出声。
小娘子站在后头,愣了一愣,看看皇后,又看看寒汐,像是问她们:皇上在叫我?
寒汐赶紧搀扶着小晚到前头来,皇后走了几步,但没有靠近,只是温柔地用目光守护着。
皇帝问小晚,凌朝风犯了欺君之罪,她是否希望自己饶恕她的丈夫。
果然此话一出,小晚立刻就跪下了,神色慌张地想要为丈夫求情。进山前她和张婶商量的结果,最糟糕的便是,相公可能掉脑袋。
可她却不知道,凌朝风未必惧怕生死,却在看见她这一跪时,痛彻心扉,无地自容。
皇帝命寒汐将小晚搀扶起来,看着小晚裙上的泥泞,再看了眼凌朝风,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皇帝明白,这已经是对凌朝风最大的惩罚。
他悠悠然道:“既然活罪难逃,朕要你,走遍东南西北,将大齐境内因朝廷工事而荒芜的山林都找出来,三年为期,扶持各地百姓重修山林。”
又对小晚说:“往后他就不能时常跟着你,又或是你要时常跟随他四处奔走,你可愿意?”
小晚点头,但抿了抿唇,心想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下回不知几时才能亲口对皇帝说些什么,便把心一横,说:“可是皇上……相公要为卫将军寻找造船的材料,要为唐大人赚钱,现在又要去修复山林,而且我们家里还开着客栈做生意,这么多的事,他一个人怎么做的过来。”
皇帝笑了,卫腾飞也笑了,凌朝风走来,代替寒汐搀扶妻子,含笑对她摇了摇头。
小晚懵懵的,皇帝则道:“他从前做过比这些更多的事,他有这个能耐,朕知道。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现在,他有了你有了家室妻儿,就有牵挂了。”
他的目光,掠过小晚和寒汐,看向自己的妻子,似烟莞尔一笑,满目欢喜。
这件事,虽然闹得帝后连川渝都不得去,结果总算是美好的,川渝随时都可以去,但要传承给子孙万代的山林树木一天都不得耽误了。
众人守护皇帝在山中又静养两日后,便顺利出了山,皇帝一行要返回京城,卫腾飞本是要一路护送,不想他们刚刚到山下,一队人马匆匆赶来。为首的人小晚还是头一回见,她正好奇又从哪里冒出来这样英伟不凡的男子,便见长公主从队伍里跑出去冲向他。
寒汐搀扶着小晚,轻声对她说:“是小沈将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