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青青的脚步一顿,原本打算去厢房的步子转了个弯,走到那些个难民前面,很快就被人发现了。
“温大夫,你也过来了?”
“方才你们在说邹忌死在牢里,是怎么回事?”
几个难民面面相觑有些看着温青青有些震惊:“温大夫你不知道?”
温青青摇摇头,于是立刻有人解释道:“咱们也是刚刚知道的消息,是今天早上衙门的人送消息过来给裴元帅,咱们不小心听到的,咱们在这里这许久,说是当那案子的证人来着,但是咱们想来想去,觉得那叫方进的大人似乎也是个不能做主的,那天审问时候,他明摆着对邹忌有所忌惮,所谓官官相护,咱们私底下都在说这事儿恐怕是没个头了,这一直住在这驿站,恐怕等涝灾过去了,事情平息了,咱们这些人就是遣送回乡了,这官府中的事情,很多都是这样大事化小的。”
“不久前才听到张麻子似乎是死在牢中了,没想到这才过了没多久,这邹忌也死在牢里了,不知该说是恶有恶报还是……”
话中有未尽之意。
温青青听得懂。
另外一个难民道:“说到底这邹忌死了,咱们那案子也算是结了,咱们在这里倒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外头那些个疫病控制好了,听闻这涝灾也控制住了灾情,想来再不多久,咱们就能回家了。”
温青青眨巴了两下眼睛,之后听他们说其他的话她也没往心里去,这人一句这案子也算结了倒是让她想起裴季礼的一句话来。
当初她觉得邹忌这案子莫名其妙,虎头蛇尾,她原已经奔着将事情闹大的方向去了,却是不了了之,裴季礼说着案子结了,她看不出结在哪儿,裴季礼说日后找时候告诉她,她便没有去细想,如今居然张麻子连带着邹忌都没了命。
温青青脑子里百转千回,突然想到一个这些日子因为温家的事情而遗忘的人和事情来。
魏应……
功德堂……
德善堂……
不错,就是德善堂!
邹忌被除了乌纱帽,张麻子也入了狱,这案子看似结了,温青青也没有反应过来,当时心中只想着对付邹忌了,如今想起来,按照魏应的说法他虽然当时对裴季礼说了德善堂下毒的事情,但是在公堂之上,他却没有明确的说过这一点。
她仔细回想着,拧着眉头,而后发现,真的没有!
当初魏应的话只说明了功德堂是被暗害的,根本没有指明当初是德善堂下的毒,而后,他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情。
温青青拍拍自己的脑袋,真是被自己家中的事情弄的昏了头,这样的事情,居然到现在才发现过来。
正想着,那难民看温青青的动作再次开口道:“温大夫,你怎么了?头痛吗?”
“不是。”温青青摇摇头,就在这时候,她的肚子咕噜一声响。
温青青一愣。
那些个听到声音的难民也是一愣。
温青青干笑一声:“我早上没吃饭呢,我都忘了。”
“哦哦,那温大夫快去吃去,这都快中午了,饿着了对身子不好的。”
温青青原本打算回厢房,突然觉得自己最近的记忆力是不是差了?德善堂的事情忘了不说,先前想着吃饭,见了一次自家弟弟,这吃饭也能忘了,若不是肚子叫起来,她就赶着要回厢房去了。
心里还是若有所思,但是面对难民,她没明言,下一刻温青青便道:“我去厨房自己弄些吃的。”
难民们目送温青青离开,又自顾自的讨论起邹忌与张麻子的事情来,语气中又怨念,又悲痛怀念之前在一起的其余已经回不来的难民。
温青青到了厨房自己下了点儿面,心头却对于方才想到的事情思虑也停不下来,温青青边吃边想,这邹忌当时对着方大人的时候都有恃无恐的,怎么无缘无故会死呢?
德善堂的事情当初魏应分明告诉了裴季礼,为何当初魏应在大堂上的时候,又没有确切的指出来了?
那之后,裴季礼是知道原委的,这事儿,当中还有什么弯弯绕绕吗?
一碗面下了肚,温青青收拾了碗筷之后回了屋,而后进门才发现,里头裴季礼竟然回来了,他正坐着斟茶呢。
温青青又下意识去找吴庭的身影,只见吴庭乖乖坐着写字,听到温青青的脚步了,抬头看了一眼。
裴季礼便为温青青也倒了一杯茶水。
温青青坐下饮了,看着裴季礼:“你先前不是有事出门?”如今想来,裴季礼出门,定是为了邹忌死掉的事情。
裴季礼看着温青青的模样了然:“你听到什么消息了?”
温青青便知道裴季礼果然是知道的,她看着他问:“听闻邹忌死了。”
“不错。”裴季礼道:“昨夜,死在牢中。”
温青青对着裴季礼心里头总憋不住话,先前想了心中有疑点,便一股脑儿对裴季礼说了:“他是不是被人害死的?我想了想,当初我刚来襄城时候便知道这德善堂霸道势力大,想想那邹忌在审讯时候的态度,以邹忌的狡猾,他当时不应该直接认罪,至少也该将事情往德善堂上头推才是,可是他却没有往德善堂上泼半点脏水,连问都没问一句是什么人给那些难民下毒害的他做了错误的判断。”
裴季礼听着温青青的话看着温青青认真的模样,不知怎么想起她昨夜眼泪汪汪的时候来……
温青青没注意裴季礼的模样,她继续道:“这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完全不知道德善堂的存在,二是他知道那是德善堂所为,但是这件事情他不想或者说不能牵扯到德善堂,这样对他没有好处,说不定还有坏处,我想,一是不太可能的,唯有二……”
但是若真是二的话,魏应当初在堂上没有明确点明德善堂的事情也能得到解释,只是,那会让一个巡抚忌惮的德善堂,那是什么?
温青青就在这一点上头百思不得其解。
裴季礼看温青青还想问下去,突然伸手在她嘴唇上点点。
温青青一愣,迅速回头看一眼吴庭的方向,只见吴庭乖乖写着字呢,视线半点儿没撇过来才松了口气,埋怨似得看了一眼裴季礼,装着不在意的道:“你,你知道些什么?能同我说说吗?”
“当初我说这案子结了,你也问过我,我说这件事情不到说的时候,日后寻个合适的时候告诉你。”
温青青想他确实说过,便问:“如今到说的时候了吗?”
裴季礼见温青青问的认真,一脸小孩子求知欲旺盛的模样,他回头竟然是看了一眼吴庭。
温青青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吴庭有些奇怪:“怎么?”
“他一会儿说我年纪大,一会儿说我老头子,如今你这样天真烂漫的模样,倒真让我有些……”
后面几个字温青青没有听清楚,但是前面她可听清楚了,看着裴季礼的样子,听他这话的意思,居然是介意自己的年纪比自己大了,温青青连忙摇头:“我没有嫌弃你。”为了增加可信度又加了一句:“真的!”
这话说的特别真诚的样子。
裴季礼冲着温青青伸手。
温青青便搭着裴季礼的手,哪儿知裴季礼一用力,便将温青青拉到自己怀中抱了起来。
温青青坐在他膝盖上,被他搂紧了,半句话没说裴季礼便道:“就这么说话。”
温青青的腰上箍着他的手臂呢,哪儿挣得开:“那,那你说快些。”
至少别让吴庭看见啊!
温青青心跳又失控了。
完了完了,她觉得自己这么下去,这迟早是要心脏病了,回头定要给自己把个脉看看,心好累。
裴季礼还说的自己仿佛年纪很大似得,为何她觉得,这男人犯起幼稚的时候,倒比吴庭这个小孩子还像小孩子?
裴季礼不再逗她,缓缓开口道:“德善堂的东家姓赵。”
“恩。”
“当朝皇后娘娘的娘家,是我祈国有名的门阀世家,娘娘闺名赵云丽,当今赵家当家,也是当今太子的外公,祈国国丈,赵当家平日里爱好研习医术,所以赵家的德善堂,在祈国有无数家一模一样的。”裴季礼说的时候,眸中一片空濛。
温青青越听眼睛睁的越大。
裴季礼这话说长不长,但是这话中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而且,说出去,可能会引起什么。
温青青这一瞬间先前想不通的,一下子想通了,魏应是个商人,商人的情报来源广泛,这一点从难民没有进襄城他便已经准备好赈灾需要的物资就可以看出来,他定然是知道德善堂是姓赵的,当初在裴季礼面前,他提过德善堂一次之后,在大堂上,却没有在提,因为提了,也不一定会有用……而邹忌当时没有追根究底的问,恐怕也是心中有数的!所以他宁愿后来自己担下罪责,也没有将责任推到德善堂头上去。
这件事情环环相扣,温青青当初一股脑儿的只管将邹忌这个坏官拉下水,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今天若不是裴季礼说起,她又怎么会想到?
温青青一下子沉默了。
紧接着她又想通,当初方进休堂之后魏应的态度,他没有裴季礼告诉他这案子结了,但是相比从方大人的态度也看出来,这案子之后不会再有什么进展了,因为……牵连太大!
正是因为牵连太大……
温青青抿抿嘴唇,还是沉默,隔了好一会儿她才问:“你是不是当初说找个合适的时候同我说,若没有我知道邹忌死讯这件事情,这事儿你也不说了?”
裴季礼顿了顿,看着温青青清澈的眼眸道:“是。”
温青青低着头。
“朝堂上的事情,我原不打算说出这些来污你的耳朵。”裴季礼的声音有力低沉,敲打在温青青心上。
温青青又抬眼看了一眼裴季礼。
裴季礼看着温青青的模样,解释道:“此事虽然那些难民确实受了罪,但是不宜追根究底,若真闹大了,牵扯的人太多,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
温青青看着裴季礼点头:“我知道。”
裴季礼见温青青有所觉悟的样子摸摸她的脑袋。
温青青侧着身子,下意识的往裴季礼怀中一靠,她知道裴季礼说的是什么意思,温青青本性善良,但是她不傻,她虽然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也懂人情世故,就像裴季礼说了,牵连太大了。
“我问这个,是不是给你带来困扰了?”温青青问完了又觉得,此事,她实在不该问的。
裴季礼将她搂的紧些:“在我面前,你可以问任何事情,说任何话,因为……”
温青青的脑袋再他肩膀上蹭蹭,心有戚戚,但是他的怀抱很温暖,这时候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眸中闪过一丝坚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