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斗一直在持续。
奶奶的死令他明白,他身体里一天留着阎家的血,他便一天都休想逃脱如鬼魅附身的明争暗斗。
逃避,只会令他身边的人一个个遭遇毒手。
先是他的母亲,之后是奶奶,而现在,是许念。
白景明说得对,最该死的人,其实是他。
孙晓鸥被关押收监之后,在阎雨霖的帮助下,从狱中逃了出来。她从医院带走许念,将奄奄一息的许念推入了护城河中。
孙晓鸥即便和许念有恩怨,不至以死泄愤的地步。
阎雨霖挟持了许思敏,令孙晓鸥心急如焚,不得不铤而走险。
在阎雨霖,明知孙晓鸥将因此毁了后半生。她并不在乎。在这场争夺里,她想要的,只有一个字,赢。
她深知阎晋对许念的看重,许念一死,他必定心绪大乱。阎百铨在胜宇动乱不稳的情况下,必定要寻一个人来稳住局势。阎皓文父子是绣花枕头,扶不起的阿斗,阎家便只剩下她阎雨霖。
她唯一算错的,是阎晋并未因许念的死而癫狂。
他越发冷静,冷酷,甚至几乎变得冷血无情。
他明知许念不可能再回来,明知许念死期已至,却还能按耐着,和市局配合,以雷厉之势,仅三天时间,便将预备逃往海外的孙晓鸥抓住。便摸清了背后真正的操控者。
他与阎百铨达成共识,令胜宇彻底成为他囊中之物。
他成了最后的赢家,也成了输得最惨的那个人。
此间种种,幕后推动的那只手来自何处,他不是猜不到。
可他又能怎么样?即便是阎雨霖,他也不能杀了她泄愤。
这世界总是公平的,他得到了,他也失去了。得到的成了索然无味,失去的成了胸中明月。
每天从世界的这端,飞往世界的那端。签约,握手,电脑屏幕上连续高走的曲线,长篇累牍的夸张报道。
他正式接手胜宇,频繁出现在报纸杂志和网络新闻上。
他很忙,忙得几乎将时间丢弃在了身后。
他也很闲,闲得一坐下来,就焦心发慌。
他像是得了一种病,一种无法医治,找不到救赎的病。
握在手中的瓶子不停颤抖,阎晋半弓着身子,一手支撑在桌面上,一手要将那瓶子里的药倒出来。
却只听到稀碎零落的声响,那只白色药瓶从他手心里滚落,白色药丸滚落一地。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身家居服的女人急忙过来,弯腰将药瓶捡起来。倒了两颗药在手心里,扶着阎晋,接过水杯,帮他把药服下。
阎晋倒坐在椅子上,半阖着眼睛,呼吸长缓。
“钱医生来了,在外面等您。”
那身着家居服的女人替他抚着胸口,低声说道。
贴在他心上的五指被阎晋一把抓住,他蓦的睁开双眼。眼神锐利如刀,令那女人神情一凛,呼吸一窒。
阎晋将她的手一丢,毫不客气的将她推开。
她甚觉得委屈,立在一旁,垂头不动。
阎晋推门出去:“你今天的工作结束了。”
他将门一拉,像是拉断寒光闪闪的铡刀。
钱主任就在客厅,旁边放着医药箱。
望见他出来,钱主任先在他脸上扫了一圈,有些担心的蹙眉起身。
“你还在吃那个药?”
阎晋抬手捏着眉心,答非所问的坐下来:“有事?”
钱主任担忧极了,跟着坐下来,便要伸手搭他的脉搏。
阎晋将手一让,钱主任便搭了个空趟。
“阿晋!”
阎晋道:“没事的话,请自便,我还有工作。”
边说,边起身。
钱主任当时便拦到了他的面前,痛心疾首道:“我知道你因为许小姐的事情,对我多有怨言。是我疏忽,辜负了你的信任。我也知道,你这样待自己,是自责未保护好许小姐。可阿晋,过去的只能是过去,我们活着的人,总不能一直沉溺在过去,不往前走啊!”
阎晋深陷的眼往上一抬,很无甚意味的扫了钱主任一眼,全未将他的一番话听进耳中。他抬手,隔开钱主任,绕过沙发往里走。
钱主任无可奈何,心里真是焦躁急切。一张脸,皱得简直像是揉成团的手巾。
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他眉头一展,望着阎晋的身影道:“前两日,白巍峨挂了我的号来看病,我听他的儿子白景明说,竹君早期设计的首饰,他已经找到了买家。”
果然见到阎晋一顿,停下了脚步。
钱主任望见希望,忙接着说道:“对方姓季,是个业内出名的买手,刚搬到霞溪。明天晚上,他将在住宅举办乔迁晚宴,城中不少人都收到了邀请函。”
钱主任道:“白氏加工厂目前仍步履维艰,白景明虽有意想要买下许小姐母亲所设计的首饰,却也不容易。”
阎晋不等钱主任说完,已关门,将人屏蔽在外。
逐客的意思,不言而喻。
钱主任无可奈何,只得提了药箱离开。
他这样一点一点的摧残自己,显是带了死志。而对于阎百铨来说,只要能够让胜宇变得更强大,阎晋是行尸走肉,还是生不如死,他都并不在意。
钱主任大大叹了一声,心情比来时越加沉重。
阎晋关了门,书房里帘幕皆被拉上,黑漆漆一片。只办公桌上,电脑屏幕那一点微弱黯淡的光。
他缓慢走到桌前,将丢弃在一旁,预备扔进垃圾桶的一堆函件捋了过来。
极快的翻着,终在最后两张,见到了那写着“诚邀”两字的邀请函。
……
霞溪是近几年新开发的楼盘,地处植物园附近,环境清幽。楼盘开发打破传统成片住宅别墅区和高层楼房的格局,以周边自然景致为主调,建筑房舍为附衬。采用多个不同的知名设计师设计。一开盘,价格持续走高,几乎到了有价无市的地步。
一般,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姓季的刚搬入,就以这样高调的方式宣示自己的到来,可见这个人对进入城中上流交际圈的迫切。
小方道:“苏小姐到了。”
他将车停下,对过那辆白色的轿车便也停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女人,正是先前穿家居服的女人。
她在车窗外朝着阎晋微一低头,唤了声“阎总”。才开门坐进来。
她今朝穿抹胸红色长裙礼服,珍珠耳环,链子也是同款吊坠。
阎晋目不斜视,吩咐小方开车。
苏瑰红期待的眼睛失望垂落下去,她两只手紧握着缀满亮钻的包,头垂得低低的。
季宅高巍的黑漆雕花铁门徐徐打开,绿植灯光,摇曳闪耀。
不远处的二楼顶上,有个身影一晃而过。原望着这方的此间主人,脸上激动与笑容一凝,和身旁的人说了一声,他将酒杯放下,急上楼,从阁楼绕上去。
与楼下的灯红酒绿、衣香鬓影相比,顶楼阳台上的绿植遍布、花香佳人,更令人心旷神怡,不禁驻足。
孩子天真纯稚的笑声传来,便见着一身白色蓬蓬裙的小女娃从两盆新兰之后跑出来。
她背着身跑,一下就撞到来人的怀里。
扭着身子,她仰头朝来人一望,笑得眼睛弯成新月。奶声软软的喊:“爸爸!”
伸出两条藕般小胳膊,抱住了他的脖子。
来人低头,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宠溺的替她撩开玩得散落下来的柔软碎发。
眼睛自然而然朝新兰之后的女人身上看去。
那身姿婀娜纤细的女人低着头,朝他微一躬身,喊了声:“季先生。”
季不言将女儿放下来,拧眉摇头:“小鱼,你还是这样客气。”
季不言的女儿乖乖巧巧过来拽她的手,撒娇摇晃着:“小鱼妈妈。”
便要她抱。
那叫小鱼的女人微笑着凝看漂亮的小娃娃,轻轻摇了摇头。
季不言蹲下,和女儿说道:“豆豆,小鱼妈妈可抱不动你,让爸爸抱好不好?”
豆豆拽着小鱼的手,小鱼不得不也蹲下来。她便将小胳膊搂到小鱼脖子上,另一只手抱着季不言的脖子,亲昵爱娇的亲亲这个,又吻吻那个,奶声奶气的喊着“爸爸妈妈”。
“先生,阎总到了。”
正当一家人亲亲热热,楼底下得季不言吩咐的佣人引了刚到的阎晋上楼来了。
被豆豆箍着脖子的小鱼一怔,忽面上浮出一丝慌色。
季不言未察觉她的异常,已将豆豆朝怀里一揽,另一只手自然而然的握住小鱼垂在身侧的小手,昂首道:“请阎总上来。”
小鱼被季不言握在掌心里的手一紧,下意识捏成了拳。
季不言回头朝她看了一眼。
她极快垂下眼帘,说道:“季先生见客,我和豆豆在这里不大好,还是让我先带豆豆下去吧。”
季不言眉间带了一丝调笑:“小鱼,你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办这场乔迁晚宴?”
豆豆把小手一举,朗朗道:“我知道!”
季不言笑看向女儿:“哦?”
豆豆挺着小胸脯,得意道:“爸爸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豆豆有妈妈!豆豆的妈妈回来啦!”
季不言宠溺的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聪明!”
豆豆越发得意,眼睛发亮的望着小鱼。
楼梯入口传来脚步声,小鱼越显得慌张着急起来。
季不言却像是刻意,抱着豆豆不放手。她的手亦被他握着。
“阎总。”
季不言凝在小鱼身上的目光忽的一扬,转向了楼梯入口。
豆豆从他怀里滑下来,乖乖粘到小鱼身边。
楼梯入口人影一晃,季不言脸上立浮出恰到好处的笑意,往前一步,道了声:“阎总,有失远迎。”
小鱼忙将豆豆往怀里一揽,急抱着豆豆,从另一侧的悬空楼梯上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