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积累了万千邪魔之气的秋戟刺穿意无晴身体的刹那,天地万物仿佛都在这一瞬静止,鸟雀不飞,江河不淌,连风都停了。
莲觞,瑶玥以及王潇渊,都已经被惊得呆在原地,瞪大双眼,不愿意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秋戟上冲天的魔焰灼烧着天君的双眼,顾不得双眼被魔焰灼烧的疼痛,意无晴逼着自己睁开眼,低下头去看了一眼插在自己胸前的赤戟,只是一眼,他的眼前便忽地陷入一片黑暗。
君寂灭只觉得手上突然一握空,低下头去看,才发现,他的武器已经化成了人形。
秋娘的一条手臂深深埋在他的体内,她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却又熟悉的男人,刹那间,她自己身体同样的位置,也剧烈地疼痛起来,仿佛她也被狠狠刺了一刀。
“你……是……”秋娘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竟有了片刻的晃神。
“天君,我喜欢您。”
这句话在秋娘头中炸开。
“意……无……晴。”良久,她才呆呆念出这三个字。
那双已经被魔焰灼瞎的眼中流下两行血泪,伤口不断有血汩汩涌出,鲜红的血溅在他银色的发上,显出一种淡淡的粉,意无晴低下头手轻抚上插在他胸前的她的手,他抚得很小心,很轻柔,然,他终于开口,柔声道:“回来吧。”
“意无晴……不……不!!!”秋娘突然抬起头,仰天凄厉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积雪再次被震落,这一声,叫得连魔尊君寂灭都觉得十分难受。
“啊啊啊啊——!”秋娘的身形开始渐渐发生变化,一头红发渐渐变黑,衣裳上的血红之色竟也渐渐褪去,似脱胎换骨一般,让在场众人再一次看得呆住了。
葛秋秋的脸色非常苍白,毫无血色,似个病入膏肓之人,一头未绾的黑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等她回过神来看到眼前的人时,自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流了泪。
“不要——!”葛秋秋失声尖叫,一把抽出插入意无晴体内的手,迅速转过身去,那条沾满鲜血的手臂,对准君寂灭的胸口,狠狠打了过去!
本以为这次还是同样的结果,但令所有人包括君寂灭都大吃一惊的是,葛秋秋的手臂,直接穿过了凤凰羽,插入了君寂灭的身体!
巨大的恨意,化作神力,贯穿了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凤凰羽,插入君寂灭的心。
君寂灭仍然不敢相信,他抬起头,瞪大双眼看着她,恨恨道:“果然,你还是会……背叛……本座……秋娘……”
“把……我的秋娘……还给我……”说完这句话,君寂灭的身体便化为青烟,与那漫天纷飞的落雪一同消散在凛冽的寒风中。
葛秋秋愣愣看着自己血红的手臂,半晌,缓缓转过身去,看着已经倒在地上的人,莲觞和瑶玥已经赶过来将他抱了起来,莲觞抬起头,看她的眼神充满恨意。
“葛秋秋,无晴待你这般好,你竟恩将仇报,释放君寂灭,还伤害他!”莲觞怒道。“当初他就不该留你在清天!你看看这普天被你摧残成什么模样!”
“天君……”葛秋秋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她的眼里,只有这个浑身是血的天君,他脸上的两条血泪泪痕触目惊心。
此时,上空的乌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九色霞光,众人抬起头,见这普天境内竟出现了九色霞光,脸色皆一变,三位神君尽管有伤在身,也都立刻跪下伏拜。
“拜见神皇。”
那个居于盘天树最顶端的无欲清天开创者,神皇帝莽,竟在此时现身了!
许久,便见一鹤发白须的老者,身着金色道袍,手持龙首桃木杖,脚下踩着九色瑞云,站在太行山巅,看着地上跪着的众神以及一旁那个站着的女子,即使是位高权重的神皇入世,那女子也不曾看他一眼,她的所有目光,现在都只集中在意无晴身上。
“无礼,还不快跪拜神皇?!”莲觞在一旁低声斥责道。
葛秋秋没理他,继续看了意无晴片刻,突然转过身来,跪下对帝莽连磕了三个头。
“求神皇救救银华天君!”葛秋秋突然大声道。
“你有什么资格同神皇谈条件?”莲觞又道。
“九霞,罢了。”帝莽抬起手,制止了莲觞。莲觞只能瞪了葛秋秋一眼,便不再说话。
帝莽打量葛秋秋许久,缓缓道:“银华给你下了同心咒,你既是没死,他必定也还有一口气。”
“真的么!”葛秋秋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欣喜。“那……他的眼睛……”
“魔焰不同普通的火,这样的伤,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调养数百年,兴许会有所好转。”帝莽道。“至于魔戟的伤,我自然会替他治疗。”
“多谢神皇!”葛秋秋泣涕涟涟,又立刻给他多磕了三个头。
“至于你,”帝莽眯起眼,看着她。
“我自知罪无可恕,听凭清天处罚,绝无半点怨言。”葛秋秋正色道。“只求您,治好天君。”
帝莽轻轻一抬手,意无晴便消失在地面,也不知道他将意无晴收到什么地方去了。
“九霞。”帝莽终于看向一旁的莲觞。
“在。”
“暂时将她收押至云冥洞,听候发落。”帝莽道。
“是。”
无欲清天云冥洞,位于盘天树树干上的一个幽深黑暗的树洞,专关押那些十恶不赦的罪徒与妖兽。一旦进了这云冥洞,时间便是虚无的东西,因为这里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孤寂让你根本就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然而,葛秋秋便是这样一个人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云冥洞深处,独自待了不知道多少天。她现在只能每天靠着来送饭的仙童大约估计一下时辰。但那些送上来的饭菜,她却一口都未曾动过。
忽然,一丝光线射进来,葛秋秋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一定又是那送饭的仙童来了。
送饭的仙童借助那一丝光线,勉强看清眼前的这个女囚。葛秋秋抱膝坐在地上,头发还是如此凌乱地披散着。明明穿的是一身的素衣,但她的整条右臂都是褐色的——那是血迹干掉之后所呈现出的颜色,她正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手掌上也尽是鲜血干掉的痕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突然又流下泪来。
仙童看着这个女子,只觉得浑身发怵。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仙童愿意给她送饭。每次都是新鲜的饭菜送进去,发臭的拿出来不说,一进来,不是在哭就是在看自己的手,怎么看都像个疯子。
仙童也不想再劝她吃饭,反正劝了也不听,他直接将饭菜放在地上,立刻退了出去。
刚出了云冥洞,转过身去便见到一个黛蓝道袍的神君,仙童连忙行礼:“拜见上君。”
王潇渊神色凝重,问:“她怎么样了?”
“回上君,还是不吃饭。”仙童摇摇头,顿了顿,又道:“上君,我看她怕是已经疯了。”
“唉,这就是师父所说的劫数么?”王潇渊叹了口气,对那仙童道:“本君奉了神皇的命令,来领她下去受罚。”
“是。”仙童领命,便打开洞门,带王潇渊进去。
“上君您看,她每天就是这个样子。”仙童看了看葛秋秋,如方才一样,看着自己的手在流泪。
王潇渊看了她许久,只觉此景无限悲凉。
“葛秋秋,”王潇渊终究还是叫了她一声。
葛秋秋抬起头,看着他,但她的眼神却是死的,仿佛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让她留恋的了。
本该是传达神皇的命令,但王潇渊此时却不忍以命令的口吻与她说话,他轻声道:“我来此带你去受罚。”
半晌,葛秋秋终于开口,数日没有说话,声音已变得有些沙哑:“他……怎么样了。”
“金元真人已经出关替他疗过伤,你不必担心。”王潇渊道。“走吧。”
得知意无晴没事,葛秋秋这才站起来,跟在王潇渊后面,走出了云冥洞。突如其来的大片光明刺痛她那双已经习惯黑暗的双眼,竟有微微的疼痛。
当时,他的双眼被魔焰所灼,那痛楚必是这个的千百倍吧?
“上君,我们要去哪里?”葛秋秋问。
“黄泉冥府。”王潇渊道。
“黄泉……冥府……?”葛秋秋有些茫然。
“不错。”王潇渊转过身来,看着她,神色凝重。“你要感谢天君。若不是他给你下了那同心咒,你早就被判以魂飞魄散之刑了。”
“因为顾虑到银华天君的身体,神皇决定,只是让你入五道轮回,已经是极轻的处罚了。”王潇渊道。“现在我便带你去黄泉冥府,如何安排你入轮回的事,便听冥王吩咐。”
“我没有怨言。”葛秋秋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走吧。”王潇渊有些惋惜地看了她一眼,便要继续往前走,却被身后之人扯住了衣角。他复又回头,蹙眉:“怎么?”
葛秋秋死死拽着他的衣角,跪了下来,道:“只求上君……带我再去一次宝光殿……”
“葛秋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王潇渊用力抽回衣角,神色有些微愠。
“我愿受罚,你们怎么罚我都没有关系!”葛秋秋抬起头看着他,眼神中充满决绝。“我想再看天君一眼,就一眼!看完就走,绝不拖拉!”
“……”王潇渊看着她坚毅的眼神,不禁有些动容,方才的愠色也很快消散。他终究还是轻轻叹了口气,道:“随我来。”
宝光殿,她已经不能再熟悉这个地方。琉璃台阶前花坛的百花似从不会凋零枯萎,那群白兔似永远也长不大,永远都有用不完的精力,在花丛里跳来跳去。那头雪白的灵狮趴在花坛上,看到宝光殿的来人,立刻坐了起来,跑到她面前,哀伤地看着她。
“对不起,是我伤了你的主人。”葛秋秋摸了摸它的毛,却不忍心与它四目相对。
戴罪之身,禁止踏入清天四殿。踏过琉璃台阶,她站在宝光殿大殿的门槛前,终于是看到了那个跪坐在殿里的人。
鹤羽高冠,月华般的银发,纤尘不染的白衣,衣裾上绣着的那二十四字静心诀,她都会背了。原本是个如琼玉般的人,但现在这块玉,却有了瑕疵。
——他的双眼蒙上了一条白绢,面色也是苍白的,唯那眉间的金鲤纹还有淡淡的金光。
意无晴身处于一个光罩之中,他对来人毫无察觉,看样子这个光罩已经相当于一个结界,将他与外界隔开了。
“天君,”葛秋秋知道他此时在光罩内养伤,已经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音,但她还是跪下来,唤了一声。
“对不起。”葛秋秋深深给他磕了一个头。
“多谢天君这段时日的照顾,此般恩德,来世再报。”说罢,她又伏下身去给他磕了第二个头。
“天君,您一定要多保重。”这句说话,她又磕了第三个。
磕完三个头,她才站起来,深深看了殿内的人一眼,转过身去,脸上神色似已释然。她对王潇渊道:“上君,我们走吧。”
一踏出宝光殿,葛秋秋的泪水便再也止不住,不断地往下流,似决堤的河。
她知道,来生再入这普天凡尘,与这九天神界,便再无任何瓜葛。
若是做一个平凡的普天百姓,被他守护着,那她也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