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分成了两队,一队前往温馨孤儿院所处的地方居委会和公安局,去查看是否有邱穆单的资料,按理来说应该会登记,而另一队则已经到达了医院,走到梅林所在的病房门口,门旁边有一个便衣的警察在那里守着,说明了情况并得到同意后,左佳深吸一口气,轻轻的推开了房门。
这是间单人病房,不大,窗户被窗帘遮挡着,房间里也没有开灯,显得有些昏暗,但还是看得清东西的,并不是医院不负责,一旦拉开窗帘或打开灯,这个梅林就像是见鬼了一般大喊大叫的,试了几次都没有用,每次还都需要用镇定剂才能让她镇定下来,所以现在,她的病房总是保持着这种昏暗。
梅林穿着病号服,被用带子绑在病床上,这是为了防止她做出过激行为,据门口那个便衣警察说,梅林一开始跳楼没有成功后,经常会自残,有一次甚至想要撕开自己肚子上的那条疤——用她有些尖锐的指甲,幸好被发现了,那时候她的手指上已经有了不少血和皮肉组织,医生无奈,再加上这个梅林暂时不能关进精神病医院,只好叫人用带子将梅林固定住。
被限制了活动,梅林总是望着天花板,嘴里喃喃自语着,声音很轻,但一直听的话不难辨认出她说的是mei、xue这两个音节,当左佳、许衍、吴魍和黄组长走进来的时候,梅林像是没有发觉他们似的,依旧在自语着两个音节。
“梅林,还记得我吗?”左佳对于梅林之前挣扎着想要跳楼的情景记忆犹新,毕竟当时她可是在现场的,那时候梅林的精神状况不太稳定,双眼空洞无神,头发的发梢也分叉干枯,正当左佳询问现场情况的时候,梅林突然发疯了似的冲向窗户,因为用力手上的输液管也脱落,血流了出来,左佳到底还是身为警察的,虽然武力值并不算很高。
她很快反应过来,也没有顾忌形象之类的,大喊了一声抓住她,而后就往梅林扑过去,成功抓住了梅林的衣角,让梅林摔倒在地上,其他警察也上前帮忙制伏,而后医生护士上前。
“啊啊!放开我!我错了!梅学,我的孩子!”梅林的头发散乱,还遮住了部分的脸,但还是能看出来她被头发遮挡的狰狞面容,她的下颚因为倒在地上磕出了血,手上输液管留下的伤口依旧在流血,因为挣扎脸上身上也沾到了一些血,不同程度有擦伤,她还用指甲把制伏她的警察弄破了一点皮。
“啊啊啊啊!把我的梅学还给我,还给我!妈妈错了,妈妈错了!梅学,我的梅学!”
在医生给她注射了镇定剂之后,镇定剂渐渐起了效果,她睡了过去,几个警察将她弄到病床上,医生帮他们检查了一下,因为梅林有艾滋病,她抓破了其中两个警察,不过检查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什么事,伤口很小,也没有沾到梅林的血。
这出闹剧就以这个结尾了,左佳在等待梅林回答的期间回忆着。
等了好一会,梅林总算转动了头,看向几人,她的黑眼圈极深,面容十分憔悴,整个人似乎消瘦了许多,她盯着几人看了一会,目光有些渗人,而后张开她那有些干裂的唇:“你们是,警察吗?你是,左警官?”
“是我,”左佳尝试着与梅林开始交流,另外三人暂时靠着墙站在一边待命,但可能因为有些紧张,左佳问得有些直接,“那个,你一直在念叨meixue,她是你的女儿吗?”
“是的,梅学,梅花的梅,学习的学。”有些顺利的出人意料的是,提起这个梅学,梅林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只是淡淡地向左佳介绍那个梅学,原本空洞无神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慈爱,对于子女的慈爱。
“你想要见到她吗?”左佳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低而显得平静。
“见到她?真的吗?”梅林那双眼眸中出现了希望的色彩,随即又迅速被绝望所吞没,“不不不,我没有资格,我没有资格见到她……”
左佳一挑眉,似乎是想用这种神态来暗示梅林见到梅学这件事并不困难,也没有必要逃避:“怎么会没有资格呢?再怎么说你也是她的母亲。”
梅林却像是被触到了什么逆鳞一般,突然提高了声音:“不!我没有资格!是我,是我抛弃了她!”
“抛弃了她?”左佳似是重复似是提问道。
眼泪从眼角渗出,滑落到枕头上,她的眉毛皱在一起,睁大了双眼,空洞被悔恨懊恼等等的负面情绪所占据,声音因为情绪而变得有些尖利刺耳:“是我抛弃了她!那个男人抛弃了我,我也不想的,为了生存我只好打掉了她!我的梅学啊!我没有想到她还活着!如果知道的话我绝对不会抛弃她的!”
“冷静一点,”看到梅林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甚至开始了挣扎,左佳伸出手轻轻抚摸上梅林的肚子,“可是那个孩子依旧是你的女儿,看,她是在你这个地方孕育而出的。”
“我……她是我的孩子……对,那是我的梅学……”
“我们有关于你的女儿梅学的线索了,不过需要你的协助,你想要找到你的女儿吗?如果想要的话就配合我们,不要怕,任何人都要有直面自己内心深处恐惧的时候。”
梅林愣了一下,回想起跟自己相似的面孔露出那冰冷的表情,心中不由得一悸,她沉默了一会,左佳也不着急,这个时候不能催,等了几分钟之后,梅林总算开口了:
“我的母亲为了弟弟能够上学过上好日子,让我,让我去卖淫来赚钱,我一开始是拒绝的,可是已拒绝就会被打,真的好疼好疼,我受不了了,只好做了这份工作,很恶心,无法去上学,只能在那个充满暧昧气息的地方,讨好客人,如果做得好的话还能赚到小费,我渐渐的就习惯了……
直到有一天,工作的地方被查了出来,我侥幸脱离了关系,后来因为没文化,也只能靠卖淫为生,直到遇到了梅学的父亲王学,他是个很温柔的人,说爱上了我,所以我啊,不知道为什么,就怀上了梅学,可是后来,他反悔了,他竟然反悔了,让我打掉已经成型了的梅学!
我不甘心啊,可是我爱他,我听了他的话,拿着他给我的钱去一家医院打了胎,因为梅学太大,只好剖腹产,在梅学没了之后,王学就不曾再次联系过我了,我好痛苦……为什么会这样,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好不容易能熬到头了,为什么却是另一个地狱?
前几个月我不舒服,本来想着忍忍就过去了,结果难受到已经忍受不了了,我去了医院,却查出了我患上了艾滋病?真的是为什么啊?为什么我的一生是这个样子的啊?”梅林大声嘶吼着,以此来发泄着自己悲怆的情绪,眼泪夺眶而出,整个病房里回荡着她的哭喊声。
她的一生的确值得人同情,从小被重男轻女母亲逼着去卖淫赚钱,在荣华正好的年龄却无法像其他女孩子那样单纯开朗,深陷在情欲与金钱的沼泽之中,越陷越深,原本以为有一个人能将她从这片沼泽之中解救出来,却不曾想,抓住的只是幻想中的救赎,现实之中只剩下她独自一人来承担。
而最后,她已经放弃了挣扎,等待着死亡的降临,曾经死在冰冷手术刀下的女儿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那是令旁人无法想象的、身为母亲的欣喜,可是女儿对着她的,却是同样一把冰冷冷的刀。
拿出纸轻轻为梅林擦去泪水,左佳心情万分复杂地接着问道:“你的梅学,现在是不是,叫邱穆单?”
“是的……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我对于她来说,只是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而已,左警官,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所以求求你,杀了我吧?我啊,只想要结束这可笑的一生,这个世界似乎不适合我生存,梅学还在,我也没有遗憾了,我真的累了。”梅林的笑容凄惨而透露着绝望,发泄完一切情绪的她现在异常的平静。
左佳一愣,最后还是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叫医生给你安乐死的。”
“谢谢。”梅林露出一个笑容,转瞬即逝,她闭上眼睛,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不肯滑落,不再说话,似乎陷入了沉睡之中,左佳站起来,蹙着秀眉望着面容安详的梅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眉头舒展开,语气温柔:“晚安,好好睡吧。”
泪珠滑落,四人走了出去,左佳走在最后,轻轻带上了门。
“叫医生给她安乐死吧。”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但最终只是说出了这一句话,莫名的有些惆怅,左佳轻轻抿了抿唇,不再说话,临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病房,最后似乎毫无留恋地转过头去。
“好好睡吧,不用再受伤了。”在心里轻轻地说道,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谁听,反正左佳释然一笑,或许这对于梅林这悲惨的一生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