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所的那天阳光灿烂,林韵跟肖君都说这是个好日子,拉着我的手交代要写信给她们俩,出去了,就把在这里的这段记忆忘却,好好重新开始。我依照习俗给队上的学员发了出所烟和槟榔,跟干部们一一告别。楚队长知道我心里急,交接班刚结束她就把材料整理好,带着我去办理出所程序。走出大楼的那一瞬间,阳光洒满了我的全身,我眯起双眼看了看太阳,终于自由了。在去办公楼的路上,我就看到佘澄远站在一边等着我,急切的目光追随着我的身影,恨不得现在就拉着我走。楚队长把解除强制隔离证明书交给我,叮嘱我去当地公安机关报道,最后拥抱了我一下,轻声说:“加油,鹿曳。”我也激动的有些热泪盈眶,终于熬完了这段生不如死的日子,“我会的,楚队长。”我抱着她不肯松手,在队上,她给过我很多关怀。“好啦,男朋友还在等呢,还舍不得这里啊?”她打趣我。我只好跟她挥挥手道别,佘澄远连忙拉开车门扶我上车,对楚队长道谢之后,两个人启程离开。
佘澄远不住的用眼睛偷瞄我,却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我注意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抖,他不停的喝水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痛述我在里面所遭受的苦难吗?责怪命运的不公平?展望未来的生活?这一切似乎都没有提及的必要,我把手伸出窗外,感受着自由的风和温暖的阳光。“对不起鹿曳,让你在里面受苦了,我一直想早点把你弄出来,真的我尽力了。”他转头看了看我,继续说:“你研究生分数考上了,但是,我是混蛋,鹿曳,你喜欢读书,那就不工作了,咱们就在家看看书,或者别的,要不我们去旅游散心吧,鹿曳。”他断断续续的说着,我看着手中的阳光,却想到在强戒所的时候,阳光简直是奢侈品。我们生产的车间,住的宿舍,外面都是几层防盗网,窗户都开的极小,只有巴掌大的阳光能照进来。大家的衣服洗了,都没办法晒太阳,就这样放着阴干,所以每个人身上常年四季一股子馊味。每次排舞的休息间隙,林韵都要拉着我抢占有窗户的那个角落,晒上一丁点太阳。我曾经觉得佘澄远灿烂的像金色的阿波罗,是我小小的太阳,跟着他亦步亦趋,直到我堕入黑暗。佘澄远看我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递过来一个杯子说:“先喝点饮料吧,补充点糖分,你有低血糖。”我接过来一喝,是橙汁,顿时把杯子扔了,橙子洒满我一身,我顿时情绪失控,尖叫着停车!停车!然后蹲着路边不停的干呕起来。佘澄远惊慌失措的给我递纸巾,轻轻拍着我的背,又去后备箱拿了矿泉水让我洗漱。“对不起鹿曳,对不起,对不起。”他不住的道歉,到后面变成了哽咽,他回到车里伏在方向盘上开始失声痛哭。我看着很心疼,却无力安慰他。
回到G市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精疲力尽,佘澄远带我回到了之前我们同居的家,给我准备了干净的衣服,然后让我洗澡,他去做点吃的。在浴室里我终于感到有点放松了,我闭上眼睛,把水量开到最大,一动不动的站在喷头下冲洗着自己。脑海里浮现出第一天入所的时候遭受的羞耻,也是站在喷头下,冰冷的水浇毁我的人生,接着是那天晚上谢华对我的非礼,然后是在队上明里暗里收到的欺辱,最后这些回忆变成一些暗黑色的点,漂浮在我眼前,倒地的那瞬间我听到佘澄远的惊呼。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床上,佘澄远面容憔悴的坐在一旁,他摸了摸我的额头,轻声问道:“舒服点了吗?饿不饿。”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像一个懵懂的婴孩,不动也不言语。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说:“喝点粥好吗?”我摇摇头,想缩进被子里把头蒙住,这次他却没有由着我。佘澄远按住我的肩膀说:“你不能这样,你必须走出了,鹿曳,不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爸妈。”我不听,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用嘴咬着他的手臂要他松手,直到佘澄远的手臂渗出血液涂满了我的嘴唇,我终于松开嘴放声大哭起来。他抱紧我喃喃的说:“我的小鹿受苦了,受苦了,哭出来会好一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哭累了就昏昏迷迷的睡过去,醒来不是发呆就是一个人继续哭,佘澄远一直在一旁照顾我,这些日日夜夜不知道他合过眼没有,我折磨着自己,亦折磨着他。又一个噩梦中挣扎着醒来,佘澄远在边上握着我的手一直安抚着说:“不怕,不怕。”我稳定了一下情绪,开口讲了第一句话:“佘澄远,我想回家。”他有点意外我开了口,又很高兴,连忙说:“这不是在家吗?”“这,不是我的家。”我一字一顿的说,他的双眼顿时暗淡了:“是要去爸妈家里吗?”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好像没有家。”他心痛的搂住我说:“怎么会,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先去爸妈家,再我们自己建一个家好吗?”“我们?我们会有家吗?”“会的,只要你愿意,我们的家就叫鹿园,我会打造出一个符合你全部理想的家。”“在家,家里,就不怕受伤。”我似乎听不懂他说什么,执意着去找一个家,“可我,没有家。”佘澄远听我说完更加自责了,他半跪在我身边对我发誓说:“以前没有是我的不对,以后我给鹿曳一个最安全的家好不好?”我依旧没有反应,看到了他手指的尾戒,笑嘻嘻的指着说:“掉了,我的掉了。”“掉了再买,我们一起换一个。”“那天,有人冲上来,扒光我的衣服,剪我的头发,我不肯就打我。”我望着他很认真的说:“我怕她们抢我的戒指,我就丢掉了。”说完我就开始傻笑,佘澄远说:“鹿曳不怕,以后再不会有人敢这样对你了。”我望着他但笑不语,他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但也不敢表现出来,端来一杯热水,哄着我喝。
第二天,一个面容和善的女士来到房间,佘澄远跟我爸妈商议后决定给我请心理医生进行疏导。我没有拒绝这个安排,毕竟我自己也想走出梦魇。女医生非常专业,她为我制定了一系列理疗方案,从最开始的倾述到开导,帮助我一步步打开心扉,重新建立信心。佘澄远去老家把爸妈接过来跟我见了面,看着我的样子,两个老人家老泪纵横。他们每天做一大桌子我小时候喜欢的饭菜,哄着我多吃几口,陪我去公园散步,说着我儿时的趣事。一段时间后,我渐渐变得开朗了一些,不再每天不愿见人,或者莫名的哭泣,除了晚上还是依旧做噩梦外,其他状况正常了不少。我提笔写了第一封信给林韵,告诉她我的近况,希望她有机会可以跟我打电话。佘澄远看到我渐渐恢复健康十分的高兴,每天都早早回家陪我聊天,陆陆续续的我得知他这一年干的不错,已经稳固了地位,虽然梁乐见依旧是他的威胁,但是他也不再惧怕了。王阿姨还是住在佘家老宅,佘叔叔现在每天就是养花遛狗,不再过问任何公司的事情,过着悠闲自在的老年生活。唐姣依旧在背后掌控着公司的一股力量,都不知道她意欲何为,吴心伊这一年成长的很快,公关方面只要提及她的名字,几乎无人不晓,她肯做事,人心思缜密又豁得出去。梁乐见在公司担任副总,这一年他老实了不少,不再处处耍心机玩手段。我听着这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仿佛是上辈子的故事,每个人跟自己息息相关却又仿佛毫无关系,佘澄远要我安心静养,等我情况再好一点,就带我出去旅游散心。“鹿曳,相信我,相信我依旧能让你幸福好吗?”佘澄远几乎每晚都要问我这句话,而我却不知作何回答。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接到了林韵的电话,两个人都有些兴奋,她告诉我肖君已经出所了,我表示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联系我,或许还在解决自己的事情吧。林韵担心我出去之后不能适应,我跟她说了一下我的近况,她不断地鼓励我,要我一定要放开过往。“鹿曳,你一定要勇敢,也要相信爱,你要给我做榜样呀。”听到电话那头林韵的话语,我感到心头一暖,是的,我还是要相信,不管生活给了我怎样的打击,我至少不能失去相信自己的勇气。当晚佘澄远回来,我主动走过去拥抱他说:“橙子,对不起。橙子,谢谢你。”简简单单的话,这个男人却仿佛承受不住,他整个人开始颤抖,随即泪流满面语无伦次的说:“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没保护好你。”我帮他擦干了眼泪,也给了自己一次可能,一次,可以再幸福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