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和张婶一直到太阳下山后才回来,张伯挑着水桶在前,张婶背着打鱼的工具在后,两人一路说说笑笑看来是收获颇丰。
玉兰早已将晚饭准备好,只等他们回来便从锅里把热着的饭菜端上桌准备开饭。周昱从没吃过玉兰做的饭,竟也不知道她有这样的好厨艺,张伯连声夸赞她的厨艺比张婶好多了,只是刀法有些不济。玉兰只是笑说太久没有下厨有些生疏了,只有周昱知道她如今手指不太灵活,还能切菜已属幸运。
看得出张伯心情很好,席间拿了珍藏的酒出来,张婶不会喝酒他又膝下无子难得家里有个男人,于是便劝说周昱陪他喝两杯。
周昱是没有架子的人,到了这副田地就算穿着粗布麻衣吃着农家粗茶淡饭依然十足自在的样子,见张伯兴致高昂想也不想就一口答应下来,伸了碗要去接张伯倒的酒。
“喝酒对伤口不好,还是不要喝了吧?”
玉兰看着周昱,语气缓和提醒他。周昱顿了一下讪讪收回手,对张伯笑着说:“等我伤好了再陪你喝个痛快。”
张伯点点头笑得十分古怪,自己倒了酒独酌。
吃过晚饭周昱问了张伯路线便提了风灯和玉兰去河边散步,对于这些白日里辛勤劳作的渔民来说吃过晚饭之后能在家陪陪孩子,夫妻之间有时间聊天谈心,之后能躺进一个温暖的被窝驱除整日的疲惫便已是一大幸事,哪里会有闲情饭后散步,是以纵使村子里灯光错落路上也没有遇到一个路人。
远离了热闹喧哗的盛京,这个渔村的夜晚静谧而又悠长,只有偶尔晚风吹过树叶簌簌而响,似在远处窃窃私语。
待远离了村子周昱才道:“过两日张伯要去江陵卖鱼,你同他一起去。”
说完见玉兰望着他,眼神似有不解,于是又说:“你去看看有没有苏昭的消息,如果他要从盛京抽调人手过来,过几日应该就能到江陵了。”
他也不确定行刺他们的黑衣人是否还在江陵,如果他和玉兰贸然现身只怕落入对方圈套,所以为保周全一定要等苏昭带人来接应。
“或许他已经死了呢?”玉兰看着他淡淡的说,“当日情景你也看到了,敌众我寡,苏昭恐怕难已逃脱。”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一处斜坡,周昱将风灯放到一边,自己也撩了衣服席地而坐。他冲玉兰伸出手拉她到自己身边坐下,说:“我同他们交过手,他们都不是苏昭的对手,而且……”
周昱看着玉兰,犹豫了一下说:“而且那群黑衣人的目标是你。”
对于这一点其实玉兰心中早已有了猜测,她最初也以为黑衣人的目标是周昱,而且她第一个猜的人是周铎,可后来细想之下才发现有许多不合常理之处。以周铎行事若非有万全准备他是不会贸然对周昱下手的,再之若他真的安排行刺周昱这样重要的事,赵岳作为他的心腹一定会亲自参与。若赵岳在其中她一定能认出他,她也始终相信周铎即使利用她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她置身险境。对于这一点,她在心底始终是偏向周铎的。
“是我?”尽管玉兰心里已有定论但脸上仍是不可置信的样子,随后自嘲地笑了笑:“我不过是你养在东宫的一个禁脔,哪里需要费这样的心思来对付?”
周昱心口有些窒闷,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就事论事:“他们与我交手的时候处处留手,可面对你的时候却是招招冲着要命来的。”
玉兰本来双手支着下颌看着远方,这时忽然回过头来看着周昱,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微笑:“那你觉得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周昱没料到她会忽然这样问,滞了一下,显然对于玉兰的问题他心中是有怀疑的人的,但他避开了玉兰的视线:“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联络上苏昭,一切待回盛京再从长计议。”
“是太子妃吧?”玉兰仍然注视着周昱,风灯在她明亮的眼眸里投下一簇小小的火苗,在里面跳跃着像是在挑衅被这双眼注视的人。
见周昱不说话玉兰终于收回视线,再次望向远方,声音在空寂微凉的秋夜显得格外戚清:“当然也有可能是陈良娣。我知道她们皆是你明媒正娶的人,一个是能助你巩固权势,一个是你一生所爱,无论是她们哪一个,到底都是有恃无恐的。”
周昱握住她的手,许久才说:“别让我为难。”
玉兰笑了笑,笑得苦涩而又酸楚,只是声音依旧平静:“你决定让我替陈香楚去刑部的时候也这样为难过吗?”
周昱心猛的一紧似被利刃扎中,手下意识的收紧,玉兰微微垂了头将手一点一点抽离他的掌心。
“玉兰……”
玉兰侧过头看着他,似乎在等他接下来的话,可周昱觉得如鲠在喉,张了张口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替我挡那一剑,我很感激你。”她挽唇笑了笑,笑容恬淡带着看透世事的认命和无奈。
自离开盛京后周昱以为他和玉兰已经越来越近,尤其是他受伤之后在这渔村他甚至快要忘记了东宫里的种种,近乎忘我般的自愿沉浸在这世事之外,这里只有他和她,没有吕嘉禾也没有陈香楚。他见过了她的另一面,就想一着留着,就想她为他展现。可如今不得不提到吕嘉禾和陈香楚,她看他的眼神说话的语气却又回到了东宫里的时候。
“我现在还记得剑刺向你的时候你害怕的样子,你吓得连救命都忘了喊。”周昱看着她缓缓说着,眼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愫,声音如山泉般清朗,“能给我反应的时间太短,当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让你有事,我想要你活着。”
玉兰没有接话,只是微微偏着头,像是在听他说话又像是完全没有听他说话。一时间两人对无言,只有远处风声沙沙作响,周昱知道这样的结果对玉兰不公,可人活在世有选择难免就会有不公平,身处皇室他也有诸多无奈。
最后玉兰吃力的站起身准备回去却不小心踢倒了风灯,今夜没有月亮,四周一下陷入了昏暗之中。
周昱在黑暗中站起来一伸手就碰到玉兰瘦削温热的肩膀,他用力将她揽进怀里,在她耳边低语:“我知道你的委屈……”
周昱呼出的热气从她头顶喷洒到她耳边,带着隐忍的热切,她出声打断他:“我没有觉得委屈。”
玉兰没有温度的声音让周昱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在这个冷清的黑夜让周昱蓦的僵住,她从他怀里挣开,声音再次响起:“有期望的人才会觉得委屈。对你,我没有期望。”
是的,她没有期望。
尽管他为她挡的那一剑让她有过迷茫,有过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悸动,可是刚刚的一席话她终究还是清醒了。她于他来说到底是银货两讫的买卖,救她已是情份,何况作为丈夫他维护吕嘉禾和陈香楚也是本份。
而且她在他身边不也是带着别的目的吗?世上哪有人背后藏着刀子,去指责要害的人对自己不公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