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她在园子里给喜莲桂花香,喜莲快若闪电的手法,让她极是诧异。她时常在外公家走动,虽然她身子弱,不舞刀弄枪,但几个舅舅还有表哥都是武将,她打小看多了他们练功,自是能分辨出练家子和常人的不同。
这会出了这事,屋里人的一个也没有走,她立马就想到喜莲,喜莲揭得食盒盖子,以喜莲的快手要下毒不是难事。
她的判断没有错,只是喜莲失手被发现后,喜莲的主子该如何处置喜莲?她端起茶盏子缓缓喝着思量。
她只饮了一口茶,就见喜莲咬了手腕上金镯子,随即喜莲深深看她一眼,唇角淌下了黑色的血,‘噗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她闭了眼,升起浓浓的悲凉,能够不思量果断地结束生命,若不死怕是更为严厉的惩罚在后面。
一个鲜活的生命,尚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就这样的飘零,就这样放弃求生的欲望,选择了归途。
立在她身后不远的梁靖恒快速走到她前面,弯腰抱起喜莲,喜莲拼着最后一口气,颤巍巍抚上梁靖恒的脸,气若游丝道:“王爷,喜莲来生再服侍王爷。”
反应过来的翠薇尖叫着伏在喜莲身上,泣不成声道:“喜莲,喜莲,你醒醒,喜莲,你醒醒,喜莲……”
突然的变故让半梦吓得惨白了脸色,指尖不住颤抖。
不由地就想到那一粒粒弃子,成王败寇,攀上权力的顶峰,这些小卒子即便牺牲了也如蝼蚁一般。一将功成尚万骨枯,那驾驭朝臣和将领的天子,又会是多少人鲜血的铸就?
很快连生抱了七窍流血的喜莲,按他的吩咐把喜莲安置在原住的厢房,随后迅速对喜莲的厢房进行了清理和搜查。
他的脸色冷到了极点,严厉到极点,回转身沉沉地望着她,她默然无语。满屋里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有翠薇极力克制的哽咽声,屋里沉闷的气息如寒冬一般笼罩着霜冻。
许久他方慢慢道:“王妃,喜莲已经死了,下药的事是死无对证了,王妃自嫁入府里,是是非非就从未断过,现在你即刻就搬到蕊珠殿禁足思过,在半梦没有生产前,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蕊珠殿一步,至于丁香,连生你派两个稳妥之人给相爷送过去,让相爷处置。”
立刻就有两个健壮的太监如拎小鸡一样一人拎丁香一支胳膊,丁香哭喊着回头:“五小姐,小的没有下毒,小的是被冤枉的。”
她轻喝一声:“等一下。”
那两太监犹豫着放缓了脚步,她快步走到丁香跟前,拿了帕子给丁香擦眼泪,十分温柔看着丁香,柔声道:“丁香,别怕,我知道你没有下毒。”
她背对着梁靖恒,安抚地看着丁香,丁香甩甩纷纷的眼泪,点头。
侍候她的慈姑带了几个宫人对她躬身后,扶了她去蕊珠殿,连翘推开扶她的玉竹,泪流满面地抽泣。
她冷静淡定呵斥连翘:“哭什么哭?没出息,赶紧别让我看你哭,再哭,你就回相府。”
连翘立马擦了泪,一行人沉默去了蕊珠殿,慈姑从荷包取了钥匙道:“王妃,请。”
进得月门,一道山水浮雕影壁隔开了月门和内里的视线,绕过影壁眼前一片繁花似锦,和外面的园子相比是别有洞天,待她们进来后,慈姑扣上门,两个稳沉的太监把在了月门旁。
这蕊珠殿和它的外观极其的不相衬,外面看着是冷清简单,但内里不像久未住人的灰尘满天,反倒是洁净如新,里里外外都透着窗明几净。
错落有致的小花园后有一方天井,摆了四个鸳鸯卧莲大琉璃鱼缸,养了睡莲和锦鲤。穿过天井,后面是一道麻叶梁头垂花二重门,再进里是四扇的屏门,一色的小叶黑檀,从中间屏门进去,到了主院,淡金色的阳光洒在正房和厢房各色精工雕就的格扇窗上,进得正房,里面的各类摆件,用具十分的精致,比她住得绛云殿还要精巧雅致得多。
连翘睁大眼睛看着这房里,有了疑惑,待她安置好后,连翘在她跟前小声问:“王妃,明明是喜莲下得毒,你干嘛不像王爷回禀说明真相?”
她翻看着案头的《战国策》淡淡道:“连翘,这里住得自在清净,任外面闹翻天,我只不管不问,让他们去折腾去,我也省得不好应对。”
这一天汴梁也发生了一件事,云叔华的长子云建峰被刑部抓获,因由是云建峰购置汴梁城外李庄五十亩土地低价强买,逼迫苦主李华致死,随即云叔华被刑部起获,据云建峰供言是父亲授意。
梁靖恒正在外书房,听闻此事顿时神色冷然,看来梁炳源连面上的平和也不顾了,梁炳源抓了云叔华不外乎斩断他的左膀右臂,同时也威慑众人,跟随他的下场就是获罪入狱。
随后消息传来,李庄数百人聚在刑部和大理寺要求严惩凶手,又有一起子人涌到云府披麻戴孝地哭丧。
他冷笑,这起子人若是没有领头的组织怎会这样井然有序周密地有条不紊,再则大理寺是大宣的最高断案机构,这起纠纷断断是上不了大理寺的,这样做无非是把这起事闹大,剑指向他。
他差了王杰打听端详,王杰带了几个缜密之人了解此事,把龙去脉道给他听:云建峰确有到李庄购地,和李华也谈好购置价格,价格并未欺压,在常理价之中,李华亦同意,定好次日李华拿了地契和中人一起写契书。没成想横空来了一买主找到李家,说李华的地是风水宝地,愿意出三倍的价钱购置,李华见利忘义当即和买主并买主带得中人签了契约。及至次日云建峰未见李华,找到李家,方知李华变卦,心生气恼,争执之中,打了李华几拳,恼怒道要把李华告上衙门,让李华好看。
李华原是村里有些无赖之人,也是个狂妄的,当即反唇要告尽管去告,空口无凭的他不怕。云建峰是个斯文人,哪里见过这等不讲理之人,气急之下咒李华不得好死。未曾想晚上李华携子去村东头的李老头家喝五十寿酒,回程竟被人活活打死,李华的儿子所幸年纪尚幼,留了性命,但李子认出来人的头目是云建峰身边的仆役。李家得了信,合家痛哭流涕,而在李老头家喝寿酒人还未完全散去,得知此事一众人等奔赴李华家,其中李老头的女婿刘源是个秀才,一直给四乡八里写诉文的,当即帮衬着李家连夜报官,刑部三更到云府抓捕云建峰,五更天又抓捕了云叔华。
他又详尽地问了种种,眼神越发冷冽。这起严丝合缝的抓捕,若没有周密的计划操纵,怎会如此多的巧合?李家的地在李庄并无特别之处,不论如何也卖不到市价的三倍,再则云建峰即便起了杀心要打杀人,为何会留李家小儿活口?李老头并无显赫,为何当日有如此多身份不明的人赴宴,在李华出事后,这些人立马训练有素煽动李庄的人闹事,兵分三路,刑部、大理寺、云府同时出击。
得知事情经过后,他当即进宫见咸帝,从宫里出来后,立马去了刑部,刑部侍郎见到他来,不得已提了云建峰出来。短短一日的功夫,云建峰周身上下无一丝好肉,全身不仅有鞭痕,还有着烙伤,连手指也没有一个是完好的。
他常日是温和的,这一刻当即勃然大怒,怒斥着杨侍郎,这杨侍郎只是支支吾吾不敢正面作答。
他压制了怒火去了关云叔华的牢房,云叔华同样地惨不忍睹,他即刻命了张全速速去请大夫,不假众人之手亲自与云叔华上金疮药。云叔华强忍着痛楚,说身子血迹斑斑很是脏,免得污了他的手,让大夫上药就成。他说无妨,仔细地一点点小心抹药,极是轻缓,众人看在眼里,莫不感触。
此时刑部尚书邱学庆匆匆赶来,这邱学庆是太子一派的人马,给他行礼后,说着官话云建峰一案人证物证俱全,按大宣律当于秋后问斩云云。他当即冷冽地驳了云剑峰所言,直指案中各处疑问,明确表示,云叔华是他靖王府的人,是他封地的丞相,他已提请咸帝,云建峰一案须得三堂会审,不得由刑部一家断案。
肖芷曦在蕊珠殿如往常一般起居,并无如何情绪起伏,慈姑小心地侍候在一旁,极为恭谨。
她问了喜莲如何安置后事,慈姑拿捏了分寸说,喜莲升了制式按嫔的分位办丧事,并厚厚地赏赐了喜莲的兄弟。
她听完把玩着指甲,梁靖恒真是会做面上的功夫,任何时候都不忘收买人心。
夜里,两日未见的梁靖恒来了蕊珠殿,她正在画丹青,看到梁靖恒的第一眼,她立马敏锐地发觉梁靖恒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