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白苏2017-12-04 10:035,141

  沈勤的死亡让沈家这个大机器的运转发生了变化,甚至差点儿因为没了这颗重要的螺丝钉而停运成为一堆废铁。

  顾大帅并不在意,管他是沈勤还是沈阅安,不论死的是谁,只要不威胁到他的利益,他也没有兴趣去关心。他只是暗中传了消息给顾疏玲,只四个字:机不可失。

  顾疏玲自然明白什么意思。沈勤已死,沈老爷年迈,而沈夜白不务正业,整个沈家都如同一盘散沙,没了主心骨一样的感觉。这个时候,正是顾疏玲趁机把沈家的财政大权握在手心的大好机会。

  若说以前,她或许并不会出手。可是现在,当她发现自己又笼罩在另一个秘密的疑云之下差点儿困死,而这个制造出秘密企图戕害她在意之人的幕后黑手就是沈家。她不相信沈老爷会一点儿都不知道这内幕,更不相信这种可笑而逆天的奢想会是当时本就几乎拥有一切的沈阅安的追求。顾疏玲坚信,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便是沈老爷。

  任何一个有脾气的人都不会放任自己的仇敌逍遥法外,如果现有的制度治不了他,那么便要自己充当执法者的角色去惩处那些冥顽不灵的人。

  如果整个事件没有害死文竹和顾怀昔,如果没有把自己和身边的人牵扯进去,如果没有伤害兄长,那么顾疏玲是没有兴致和胆魄及决心去反抗的。然而,她不是纸老虎,也是有暴脾气的。她可以自私可以小气可以胆怯,但是决不允许有人挑战她的极限。

  就算嘴上说着不在乎,但是心里不可能不在意。其实,在某一个方面来看,她与顾淮深、与沈夜白都是一样的:那就是绝对的守护。就像沈夜白一心要给阿秀最好的幸福生活,就像兄长愿意为了她而悖逆天下人。

  所以,当那些死者的血液融化了她表面伪装的坚冰,她便不得不展现出本该有的情绪与态度。除了在现在这个身份禁锢下不可言说的禁忌,仍不能承认。但并不妨碍她果敢一回。

  所以,就如顾大帅嘱咐的一样,顾疏玲慢慢的参与到沈家的生意中,用自己特殊的身份把控住其钱财的根脉。当然,在此过程中,她必须得给顾家提供利益。

  沈老爷不满,但是身体的原因让他力不从心,而膝下唯一的儿子却只晓得每天捣鼓小提琴或者整天和阿秀腻歪在一起,活脱脱一个二世祖的模样。失了右臂,左膀又只会倒腾音乐和女人,沈老爷心中大呼可悲可叹,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把某些不太重要的事务交给顾疏玲打理。

  然而,这些财富和产业就相当于沈老爷的儿子,在某个层面甚至比沈夜白还亲。要人把亲儿子给人家,这就相当于人贩子啊。所以,沈老爷当然不干啦,他背地里给顾疏玲使绊子,意图用这东西拖她的后腿,迫使她顾头不顾腚自愿放弃。

  都说老谋深算啊、姜还是老的辣啊之类的,这个辣字用得相当好,就像是沈老爷此时的毒辣。

  顾疏玲对全身瘫痪的孩子阿毛的照顾和关心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经历了最初私生子的猜测且风波过去之后,便没有人再乱嚼舌根了。

  由于前些日子的风寒,顾疏玲遣了一个叫槿榕的丫鬟去照顾阿毛,这大半个月处下来,阿毛跟槿榕已经很亲近了。由于接手了沈家的某些工作,顾疏玲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无所事事了,她很难抽出时间去亲自照顾阿毛。所以,当她事后第一次去看阿毛的时候,阿毛的眼眶都湿了:“姐姐骗阿毛。”

  顾疏玲坐在床头,握着阿毛那逐渐萎缩的小手,鼻头发酸:“对不起啊,姐姐最近很忙,不能来看阿毛。阿毛乖乖的,槿榕姐姐会照顾你的,等我忙完了,也会天天陪着你的。”

  小家伙当然开心这样的特殊照顾,可是他还是哭了,说的是另一件事:“姐姐骗人。你说阿毛的手脚很快就会好的,可是,它们都不听阿毛话。”估计孩子也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比如自己的手脚为什么没有一点儿知觉,他这个年龄段本应该活蹦乱跳的,可现在却只能被迫躺在床上,连动一动小手指都难,所以,一向乐天派的孩子哭了,“呜呜呜,阿毛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动了?”

  用天真无邪的语气说出这么残忍冷酷的事实,这对于稍有良知的成年人来说,本就是一种折磨。

  槿榕偷偷别过脸去,泣不成声。而顾疏玲却连把表情藏在身后都不能,她只能睁大了眼睛,把辛酸的泪水都强行咽了回去,安慰道:“不会的,它们只是……暂时睡着了,像冬眠的熊一样。等它们的冬天过去了,它们就醒了,阿毛……就可以像以前一样了。”

  “真的像山洞里的熊瞎子一样吗?”对于故事中的角色,孩子总是好奇的,懵懂的大眼睛闪烁着新奇的光,“那是不是说阿毛也是熊瞎子?”

  “你啊,哪里是熊瞎子,分明是熊宝宝。”顾疏玲勾了勾他的鼻梁,“所以,不要闹,不要吵醒冬眠里的熊宝宝哦。”

  阿毛点了点头,扭着顾疏玲唱歌。顾疏玲觉得奇怪,这孩子不是一直喜欢听故事的嘛,怎么现在变成唱歌了?她扭头去看槿榕,却见槿榕尴尬的笑。阿毛扭着她道:“槿榕姐姐说你唱歌好听的,是什么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不想吃肉的,姐姐给阿毛唱歌好不好?”

  大大的眼睛里闪着晶亮的小星星,让人容不得拒绝。可是,顾疏玲对自己的歌声……一言难尽。怕是槿榕也是在被扭着唱歌时才会编出这样蹩脚的借口吧:我唱歌不好听,你的大姐姐唱得好听极了,就像夜莺。下次等她来了,让她唱给你听好不好?

  顾疏玲在心里轻叹一声,唉,好吧,只要今天我一开口,以后你们都不会想听我的歌声了。

  于是,她颇有范儿的清了清嗓子,自认为深情的一字一句的吐出口:“看云雀在云间,正回环作盘旋;他遨游多甜蜜,他飞舞多蹁跹!飘飘体态轻盈,闲逸似神仙……”

  《云雀》,不过一首简单的童谣,顾疏玲的水平也只能如此了。

  然而,等她唱完,一时间世界都静了,连槿榕都仄仄的闭了嘴,脸上的表情光怪陆离颇有意思。而阿毛,则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说:“原来这就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啊,阿毛暂时也不想吃肉了。”

  顾疏玲挑了挑眉,好嘛,人家孔夫子是闻韶乐而三月不知肉味,现在阿毛是被她的歌声胳应得不想尝到肉味。果然……异曲同工啊。

  然而,如果知道那是最后几次给阿毛唱歌的话,顾疏玲一定不会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情,她一定会更加认真的。

  虽然再动情也不能掩盖她五音不全唱得难听的事实。

  与此同时,顾家要从德国购置一批枪支弹药,而这一点的钱财上当然得到了沈老爷的大力支持。他不支持也不行啊,毕竟现在失了沈勤,顾疏玲进入了领导班子,沈家势弱,自然得倚仗着顾家军队的势力来再次构筑他的商业帝国。

  这要和顾家打交道,又是和武器有关的,试问还有谁比顾疏玲更合适的?

  没有。事实上也根本没有人可以出面了。现在的沈家,老的老,没用的没用,又不必太过深入人家的隐私引起矛盾和猜疑的人更是少。所以,思来想去便只有顾疏玲了。

  沈老爷一月之间像是老了七八岁,往日焗着油特意染黑的头发已经露出了斑白,就连胡子都白了大半,可见沈勤之死和沈家的重担于他而言到底有多么沉重了。他依旧擦着自己的金丝边框眼镜,声音有点儿喘,这应该是他那个年纪的老人该有的常态,毕竟泼天的富贵也不能阻止疾病的侵袭,尤其是像风湿啊哮喘啊之类的老年性的慢性疾病。

  沈老爷道:“疏玲啊,这个事儿就麻烦你了。你既是顾家的女儿,又是沈家的儿媳,由你来完成两家的合作再适合不过了。”

  人家长辈都这样说了,作晚辈的自然不能拒绝了。尤其是,军火这类事情本就是军方严查的,再大的商贾只要还想有安稳日子过的都不愿意纠缠进去,因为如果不小心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那就完蛋了。所以,她也知道,这件事早晚得派到自己身上来。

  德国人也是唯利是图的主儿,那个叫约翰的人虽然带了一批军火过来,但并没有说只卖给顾家。他们的原话是:“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货比三家,我们这卖的也是如此。”这分明就是说,他们不满意以前定下的价格,要坐地起价,价高者得。

  那么,在这白城的地界,还有谁会与顾家竞争?答案不言而喻,自然是张家,虎视眈眈一直想要把白城这块肥肉一口吞下的张家人了。

  顾大帅是个脾气暴躁的军阀,听到德国人的传话,他差点儿沿着电报的信号就跳过去,狠狠的打那狗、日的。然而,事实上是,在当时中国的地盘上,没有人敢和洋人作对。在洋人的租界里,洋鬼子们耀武扬威,某些地方还摆着“中国人与狗不得进入”的牌子。他们在中国的地面上飞扬跋扈为所欲为,哪怕杀了中国人,当地的政府也拿他们没办法。

  所以,顾大帅再气也得保持微笑。

  顾疏玲的重点就奇怪了,怎么外国人总是喜欢说“你们中国有一句古话”之类的,且用着那样奇怪的语调说话,这些古话都是谁告诉他们的啊?还有,既然中国话说得不怎么样,何必要说呢,就请个靠谱的翻译行不行?

  所以,顾疏玲很机智且有先见之明的找了个翻译。嗯,恭喜天桥拉琴沈少爷又有了一个新的身份,是的,他就是顾疏玲找的翻译。

  对此,沈夜白反对,阿秀反对,沈夫人也反对,顾疏玲只淡淡的说:“你是在德国留学回来的,现成的翻译不用,难道要用外人来帮着洋人宰我们吗?”

  好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尤其是沈老爷,他已经快要不堪重负,必须迅速的培养接班人,这个接班人当然最好得是他的亲儿子啊。所以,一家之主当场拍板:“夜白,就你去!”

  沈夜白无奈的瘪瘪嘴,只得放开美人的小手,像一头骡子一样,被人驱赶着去谈生意了。

  顾淮深、顾疏玲以及沈夜白,这一圈关系复杂的三角恋的主角便是此次谈判的主力。

  想想也是,顾少帅代表顾家军阀嘛,既是对那批军火志在必得的信心和诚心,也是一个相当分量的压轴。而顾疏玲和沈夜白,他们的任务则是尽力以最低的价格买下那批军火,并且与约翰所代表的德国利益团体结成长期合作的伙伴关系。

  约翰与平时里见到的外国传教士不太一样,虽然大多是洋人的外貌特征,但是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东方韵味。

  见人看着自己,约翰用蹩脚的中国话道:“我是德中混血。”

  三个人都友好的笑,该握手的握手,可是到了顾疏玲那儿,约翰直接逮着人家的指头吻了吻,这就让顾淮深有点儿不满了。虽然他也知道这是洋人的礼节,可看到一个蓝眼睛的络腮胡子去亲吻阿玲的手背,他就觉得自家的白菜被一头又脏又臭的野猪给拱了。

  坐下来之后,便陆陆续续的上了些甜品,约翰还开了瓶号称皇室享受的葡萄酒。他端着高脚杯,用奇怪的“抑扬顿挫”的声调道:“大概因为我有一半中国的血统,所以也难免沾染上中国人的传统,喜欢在餐桌上谈生意。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国家大好的厨师做的,不要客气,请用。”

  顾疏玲不喜欢那像血一样颜色的红酒,摇晃着酒杯,只是礼节性的浅尝了一口,至于面前那些甜腻的奶酪面包之类的,更是一口也没有动。

  约翰倒是很有绅士风度的:“顾小姐是不是不喜欢?要不要换点儿别的?”

  顾疏玲只觉得听他说话耳朵疼,婉拒道:“不了,谢谢约翰先生了。”她也学着约翰的口气,道,“如先生所说,货比三家。然而中国还有一句古话,叫做,一诺千金。既然先生早已答应了的事,何必现在推脱呢?”

  约翰拿着高脚杯的手一顿,应该是想不到她居然会说得那么直白,半晌才尬笑道:“顾小姐真是心直口快啊。”

  她不是心直口快,她就是单纯的不喜欢听这洋人讲话,想着早说早完事儿,这种打太极的法子不太适合在洋鬼子面前用。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几个人便开始了讨价还价。

  说实话,自从来到顾家之后,顾疏玲买东西从来就没有还过价,多的是人巴结她,她也不稀罕那几个钱。沈夜白的情况也差不多。只是顾淮深稍微差一点儿,毕竟采购军需物资什么的可不比菜市场买一把小白菜。

  靠嘴炮费口水的讨价还价暂且不表,反正最后在顾少帅的朗朗风姿及沈家的财大气粗之下,约翰居然只在原价的基础上提高了百分之二的价格把这批军火出手。顾疏玲表示,咦,这与想象中的唇枪舌战不太一样啊。

  而一直坐在旁边吃完牛排吃甜品,吃完甜品喝红酒,喝完红酒嗑瓜子的沈夜白则一脸蒙逼,说好的让我来作翻译呢,结果呢,一句德文没听到,一句德文也没说出。这中国人说中国话也就算了,你约翰一个堂堂的德国人干嘛还说中文啊,说得不伦不类还自我感觉良好,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

  生意和军火上的事,沈夜白反正是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只能靠着不同的食物塞住自己的嘴,以免闲着了会尴尬。

  最后签了合同,约翰笑道:“中国真是一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啊。”

  顾淮深接话:“对于某些心怀不轨之人而言,亦是龙潭虎穴之地。”他目光深邃,似笑非笑的看着约翰,似在警告他不要心怀不轨。

  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约翰的目光最后又落在顾疏玲身上,青花白底的旗袍,火舞流光的发簪,她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深厚的东方韵味。

  约翰吻着她的手背:“若是顾小姐还是单身,我怕是会留在中国当顾先生的女婿了。”

  顾疏玲皱着眉头,对他那蹩脚的中国话真的是厌恶到了极点:“可惜,我更怕我丈夫喝醋。”

  “是,我不但喝酒,还特会喝醋。”沈夜白咽下最后一口葡萄酒。

  顾淮深紧紧的捏着高脚杯,在杯子上印上一个很明显的指纹,心道:你喝屁的醋,我才该喝醋好不好?

继续阅读:第九十章 阿毛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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