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懦弱的阿秀终是哭着说出那一段只要爱情生死不弃的情话,而沈夜白,干涸的血液糊在他脸上,他却笑了,释然而欣喜。
他仰起头,看着顾疏玲,语气得意:“你输了。”说着,他睁开眼来,睫毛上都还沾着血,但双目炯炯,亮得如同天边的星子。
他的眼睛,没有失明。
“是,你赢了。”顾疏玲接过顾淮深的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淡淡的道,“我,愿赌服输。”
说罢,她扬了扬头,示意旁边的一个士兵去解开沈夜白身上的绳子。绳子被完全解开,丢在一旁,沈夜白活动活动快要发麻的手臂,抬起袖口来擦去脸上浓重的血腥,耸了耸肩,看着一室目瞪口呆的人,解释道:“没事了这只是一场戏,一场赌博。”
沈家二老的神色稍有松动,看着独子安然无恙,心中大松一口气。
而阿秀,她还保持着半跪的姿态,一动不动,完全没有从这大起大落的情景中恢复过来。
沈夜白擦去身上的血迹,走过去,抱住阿秀,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部,吐气如兰:“没事了,阿秀,别怕,有我呢。”
轻言细语的安慰早已脱离了当年信誓旦旦时的张扬与傲气,但更多的却是情深。
虽然还没有人出来清楚的解释一遍前后的因果缘由,但顾淮深却已明白了一个大概:一切的心狠手辣慧剑斩情都是阿玲与沈夜白联合起来演的一场戏。他们以各自的利益为赌注,赌那个叫阿秀的女人的本性。若她能够不离不弃,那么阿玲,甘愿认输,给他们机会。
顾淮深苦笑,自己真是天真啊,还真的以为阿玲会放弃沈夜白的,可到底这些狠心却只一场戏,骗了沈家人,也骗着他自己。难怪他会觉得这样的阿玲变化太大,又觉得这样的情形似曾相识,如何不像呢,这分明就是西北军的女公子宋芳的脾性和作为啊。毕竟宋芳与陆云深的事情也被当作情报和花边新闻传到了白城,而顾淮深自然是读过的,那么阿玲,也许也是知道一些的。所以。在这场戏里面,阿玲就假借了宋芳的作为,在狠心和暴戾之间,试探着所有人的心。
本惋叹的狠戾,原来不过是她的情深不倦,只是对象不是他,而已。却要他来目睹这一场戏,戏里戏外是那三个人的情感纠葛,于他而言,略显残忍。
然而,他始终无法苛责阿玲的残忍与冷淡,他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守护与痴想。但是,世俗与人伦又注定他不可能成功,这份让人不齿的情愫,终究只有因生而止,将死而发,强求不得。
这一边顾淮深在内心哀转叹息,而另一边,沈夜白也把一切隐情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众人。
最后他说道:“所以,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博弈。沈家没有败,我们也不用死,就连阿秀,我也不用放弃。”他欢喜的揽过阿秀的臂膀,像是揽着一团柔软的云团,“对不起阿秀,不是我不信你,只是我们的爱情注定要遭人妒忌,历经坎坷。现在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没人会阻碍我们了。”
沈家二老轻松而释怀的笑了,鬓发在光线中显得斑白,皱纹凝成一朵花来。
而阿秀,在经历了一场几乎生死的博弈之后,心有余悸,几乎稳不住脚步,瘫软下来,靠在沈夜白身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啊,天呐,吓死我了。”
看着两个人劫后余生的人在哪里大秀恩爱,其他人是万分不屑且鄙视的,尤其是顾疏玲,心情是极其不爽的。就像一个人生败犬,她一次又一次的在感情上验证着自己的失败。若不是此刻心冷,外加平时性情的关系,她真想粗喝一句脏话来舒缓舒缓心情。
她嗯了一声,道:“我既然输了,愿赌服输。只是沈夜白,你要记得自己的承诺。”
是了,她顾疏玲也不是一个愿意成全别人的大度之人,一个赌局已经让她殚精竭虑放下了太多,她没有那么宽厚的气魄在旁边默默的看着而不置一词。
所以,哪怕是场赌约,她依然有自己的条件:“若我输了,我答应你的要求。可是,你还得配合我继续另外一场戏。顾家的颜面不能被这样践踏,所以,哪怕你我形同陌路,然而在外人面前,也必是恩爱夫妻。”
那时的沈夜白细想了一下,点点头答应了。不过是一场戏,不过是逢场作戏,而这也是为了放出烟雾弹保护家人和爱人,可以一试。
所以,在听到顾疏玲此刻提起它时,他也同意:“我说过的话从来都是算数的。”
是吗?从来都是算数的,那么,儿时的承诺可还算?顾疏玲却没有再说,有些疲倦的出门。
何必再留在这儿,看他们你侬我侬恩爱情多?
顾淮深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这日子可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虐狗日,何必在这儿找罪受?还不如去陪陪阿玲。
于是,顾淮深遣了亲兵回去,自己则去瞧阿玲去了。
顾疏玲从来就知道哪里幽静适合独处,就算是在从未到过的地方,也像是能够嗅得出哪里最清静。所以,此时此刻她便站在医院的顶楼。
她站在最高的地方,一条湖蓝色的裙子被吹得裙角翻飞,但因为剪裁的关系又无法飞扬,只能绕着她的小腿打转。今天她没有戴着那根簪子,火舞流光,本就不适合在这样的场景佩戴,除了睹物思人,没有任何益处。
五月的风还在凛冽,一缕一缕拨乱她的长发,扬起丝丝的乌黑,从身后看,像是即将凌风而去。
许是她周身散发的气质太过悲伤和绝望,再加上所处位置的关系,顾淮深的脚步刚一踏上楼梯,阿玲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猛然发现,这个离栏杆只有一步之遥的姑娘似乎就要跳跃下去了。
顾淮深的惊呼不由脱口而出,心头一紧,赶紧三步并做两步奔了过去,在阿玲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熊抱把她紧紧的搂在怀里,不留一丝缝隙,把臂弯紧了又紧,然后重心向后,强迫着顾疏玲退后几步。这才喘着粗气喃喃:“阿玲,阿玲……”
顾疏玲挣扎着动了一下,却被对方抱得太紧,几乎连呼吸都困难了。她哑着嗓子道:“兄长,你可以放手了。”
“不,我不放,”顾淮深加大手上的力度,把她紧紧的环在胸前,气息紊乱,“别怕,就算所有人都不要你,也还有我,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阿玲,阿玲,别怕,不要做傻事。”
原来从顾淮深的角度看来,顾疏玲是想要跳楼自尽,所以他才会那么慌张而失态的去抱住她,生怕稍微一放手就彻底失去了她。
他想的是,因为对沈夜白的喜欢,所以在那场赌局里,阿玲既失了真心又被碾压了尊严。她本就是个冷淡的人,或许这样的情伤使她厌世。为了沈夜白,为了那个求而不得的人,她竟要抛弃自己的生命。
那一刻的惊恐多于悲愤,所以,顾淮深来不及思考的要去拦住那个要做傻事的姑娘,大脑一片空白的他甚至连对沈夜白的愤恨都没有想起,只是一心一意的想要拉住阿玲。他要告诉她,不管发生了什么,即使所有人都不要她,即使整个世界都与之为敌,但他,会永远在她身后,他会永远爱她。
就算顾疏玲是顾淮深的妹妹,他也爱她。
这样的情深与卑微,不是因为她是他的妹妹,只不过因她是他的阿玲,仅此而已,却又大过天下,足够。
顾淮深那样紧实而窒息的拥抱,浑身上下散发着的惊惶和担忧,以及不言而喻的浓烈感情,顾疏玲全都感受得到。然而,她不敢回应,也不能回应,她只能在稍微的安慰和窃喜之后,整理自己的心绪,想着如何把他的情义都逼回去。
因为这是禁忌,是失德,是不伦。哪怕无之无关,哪怕子虚乌有,可对于他们而言,这便是个定时炸弹,随时可以杀人于无形。
而顾疏玲,并不是个弃命之人。更何况,还要带着这样的不甘,累着关心自己的人去死,更是不可能。
可是,就在她分神的这几秒钟里,顾淮深的心门已经因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大开了,如同被恶魔附身,他面色苍白,紧紧抱着顾疏玲,喃喃自语:“阿玲,阿玲,沈夜白不值得,他不值得你为他所做的一切。别管他,别想他,你的生命不该有这样的破损。他不配得到你的喜欢。而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他必将成为乱葬岗上的一具枯骨,别怕,别怕,兄长为你撑腰,我为你报仇。”他的眼神变得迷离,脸庞也凑得更近,“阿玲,好好活着,我同你,好好活着。我喜欢你,我们一起好好活着,喜欢你……”
语无伦次,没有逻辑,一点儿都不像平时里杀伐果断的少帅。
但看着他那迷离而布满血丝的双目,顾疏玲心里咯噔一下,她晓得,他发病了!
“兄长,兄长……”顾疏玲焦急的喊了两声,却没有任何效果。她急切的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可她越是挣脱他就越是抱得更紧。
顾淮深有病,说是一种癔症,不知道何时发病,也不知道何时会好,从小到大,也不过三次。第一次是他的母亲死时,迎着瓢泼大雨,他扒着棺木涨红了双眼,然后疯了一般去起那棺材上已经钉好的棺钉。最后被顾大帅一掌劈晕,睡了两天才醒过来。第二次是在十四岁的时候,他第一次上战场,亲眼看见好兄弟在自己面前被爆了头,血液和脑浆都溅到了他的脸上,然后,他扛着一把轻机枪冲了上去,突突掉几个人,平生第一次杀人,狠戾,连娃娃兵都没有放过。
这两次,是顾淮深永远的痛,一个是亲情,一个是兄弟之情,伴随着惨烈的生离死别,所以他一时暴走,犯了癔症。
顾疏玲从未见过这样的兄长,但她从老管家的口中听说过这些事,也是知道的。
如果说前两次是因为重要的人活生生的死在他眼前,所以他失控;那么这一回,则是因为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竟为了另一个人而要走向死亡,所以他暴走。
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若说以前他是兵痞的话,那么现在简直就是流氓中的祖师爷。他紧紧抱着顾疏玲,眼神迷离,但又透过红血丝投射出几分霸道,强烈的占有欲弥漫住整个心身,唯一能够想的只是眼前的人。
他欺身吻了上来,手指用力,掐得顾疏玲肉痛,但却毫不怜惜,一心一意的想着一亲芳泽的占有。他一边靠近她的唇,一边自信满满的道:“阿玲,我喜欢你,你是我的。”
顾疏玲试图挣脱他,没成功;她试图往后退,他抱得太紧,也没成功。
顾疏玲一惊,竟不知他究竟是魔怔着还是清醒了,却还是担心这些话落入隔墙有耳的是非者口中,便大声道:“你疯了!”
“我没有疯,阿玲,我喜欢你,”他已欺身上来,见她百般闪躲,一只手制住顾疏玲的双手,另一只手则掰过她的头强迫她注视自己,嘴角晕开笑容,“阿玲,我喜欢你,比世上任何一人更加喜欢。”
睫毛在他脸上投下阴影,而他,像是整个崩塌的天,朝着顾疏玲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