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疏玲多怕徐迦钰会说出“对不起,我们尽力了”之类的话,可到底老天爷没有那么残忍。
徐迦钰摘下口罩,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都显得疲倦而憔悴。他说:“成功了。”
“太好了。”顾疏玲听到沈家父母的欢呼,自己也算是松了口气,不由自主的吐出这句话来。
“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见他?”这是阿秀问的。
“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等他醒了就可以去了。”
“谢谢,谢谢医生啊。”沈老爷皱纹密布的脸上老泪纵横,一直重复着谢谢。
这场手术,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次博弈和煎熬。于同仁医院的医生而言,这关系着他们的生死存亡;于沈家而言,这牵涉到沈家的根脉和兴衰;于阿秀而言,她把一辈子的富贵荣华都压在了上面;于顾疏玲而言,她的梦、她的命运,甚至她的爱情,都与之息息相关。
然而最终,他们都赢了,只是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这还是个未知数。
沈夜白的情况稳定下来,进了普通病房,说是再住半个月左右的院就可以回家了。
顾疏玲不知道沈夜白的记忆恢复得如何了,也许现在什么也没有恢复,也许他已经慢慢记得一些事了。可是,他看阿秀的眼神,永远都是甜情密意充满疼爱的,从无例外。然而,看她的眼神,顾疏玲只能惨笑,呵,果然还是那么冷漠。
阿秀跑得勤,每天都煲好烫去医院,整日在医院陪着沈夜白。
顾疏玲好几次站在门口了却都看见阿秀在喂沈夜白喝汤,她又默默的转过身,然后把手中提的补品带走,给了街边的乞丐。再后来,未免难堪,她也就不怎么去了。
忙过手中的任务,顾淮深也发现了这一点。他特意找了个时间去看她:“阿玲,是不是沈家的人又欺负你了?”
“兄长怎么会这么问?”她请他坐下,在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之后又客气的替他倒了杯醒酒茶,递过去的时候才道,“我是顾家的大小姐,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别人哪里敢欺负我?”
顾淮深接过茶来放在桌上,目光炯炯的看着她:“阿玲,你是我带回来的,在这个家,你我相处的时间最长,你心里的隐忍和痛苦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本想握住她的手,却不料顾疏玲触电般的收了回去,他尴尬的笑了,苦涩的道,“你很喜欢沈夜白吧?没关系,我替你把他抢回来,就算是囚禁起来,也不会让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兄长别开玩笑了,”顾疏玲正色道,“他是我的夫君,不是顾家的犯人。兄长你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
“啊,我怎么忘了,阿玲你这样喜欢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囚禁呢?你会心疼的呀。”像是在自言自语,顾淮深又道,“那好,我派人杀了那个叫阿秀的女人。”不待顾疏玲阻止,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重重的重复道,“对,就是这样,杀了她!杀了阿秀!敢和我的阿玲抢东西,我会让她后悔来到这个世上。从今以后,他沈夜白每勾搭一个女人,我就杀一个,勾搭一双我就杀一双。哪怕杀了所有人,总之,我也决不允许有人欺负阿玲!”
“兄长!”在这番骇人听闻的言论下,顾疏玲猛地站起,喝道,“兄长真是喝醉了吧!你是顾家的少帅,可不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她下了逐客令,“兄长还是回去醒醒酒吧,我这里不用你的高论,也请兄长不要干涉我的生活。如果兄长果然做出了滥杀无辜之事,我,不会原谅你的。”
刚刚的酒气一扫而空,顾淮深颓然的看着她,目光中的落寞怎么都掩饰不住,被一道雕花木门阻隔了视线。于他而言,这门不过是一个纸老虎,无甚作用,只要他想,分分钟就可以破门而入。就算是沈夜白和那个叫阿秀的女人,他也可以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暗中做掉。可他不敢,他不敢伤了她的尊严,不敢寒了她的真心。
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帅,唯独怕的,便是门后面的这个女子伤心难过痛苦难当。英雄气短,铁血柔肠,他的百炼成钢在她面前全部细化成了绕指柔情百转千回。
如同一个丧家之犬,他站在她的门前,身上还带着浓重的酒气,喃喃自语:“阿玲,我只是不想你难过。”
他只是不想她难过,所以甘愿放手把她推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还要一鼓作气的冲在前头替她除去所有妄图抢夺她爱情的敌人。
他顾淮深从来就不是一个宽容大度无私奉献、能够把自己喜欢的姑娘都推给别人的伟大人物,他只是一个小肚鸡肠、自私自利、看不得喜欢的人受苦的兵痞罢了。可是,他终究还是愿意为了阿玲伟大一回,把所有的痛苦都留给自己,只希望她能够幸福。
一个男人无法保护脚下的土地,还情有可原;可是,若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那么,就罪该万死。
可是顾淮深,他空有满腔豪情,却什么也做不了。他如何不晓得阿玲对沈夜白的深爱,如何不知道沈夜白那个不怕死的对阿秀的独宠。可是知道又有什么用,他纵有千般手段,阿玲却不允许他施展一二,因为怕他伤了沈夜白。
他窃笑自己的窝囊,无法正大光明的对阿玲说爱,也无法护她一生幸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搅入一场原本就不属于她的爱情中去。阿玲、沈夜白、阿秀,他们三个人就像是西洋电影里烂俗的片段,可偏偏那三个人依次登场,各怀心事各自纠葛,不留给他上场的余地,他连把阿玲带出迷戏的机会都没有。
上一次的刺杀事件所引起的余波还没有平息,夏舟等人还在紧锣密鼓的排查内鬼。里边有祸起萧墙的隐患,外面敌对的张家势力也一直蠢蠢欲动。不知道那个内鬼到底隐藏得有多深,也不知道内鬼到底会送出什么情报,更不知道她将怎么和城外虎视眈眈的张家里应外合吞下白城这块口中的肥肉。
而家里,楚青自从生产之后身体也一直不太好,总之整个顾家都处于一个多事之秋。
顾淮深回到自己的院里,楚青正在屋子里哄孩子。她披着件素色的大衣,头上裹着头巾,坐在软凳上,摇篮就放在旁边,她轻轻的哼着温柔的眠曲,摇着里面的孩子,婴儿咯咯的笑了几声,阖上眼甜美的睡了过去。
“奶娘呢?”顾淮深走过去轻声问道,“怎么是你在哄孩子?”
“奶娘着了风寒,我怕染着孩子了,就让她回去歇着,好了再来。”
“回头我让管家再去找个奶娘来,轮着来比较好,你身体本就不好,再累着了怎么办?”顾淮深搀她回床上躺着,“正在坐月子的人就别那么辛苦了,顾家还养得起你们的。”
楚青被他的一番话感动得眼泪汪汪的,好久才噙着泪断断续续的说道:“淮深,我……你对我这么好,我老是觉得像在梦里一样,我好怕……”
顾淮深没想到自己这稀松平常的关心竟让楚青有这么大的反应,看来自己平时对她果然是太不上心了。
然而此时此刻,哪怕顾淮深对楚青轻言细语的关怀照顾,却依旧对她没有半分爱情。他对她只有哥哥对妹妹的照顾,只有亲人之间的关心,没有任何男女之情。虽然他曾答应如果楚青活下来就加倍对她好,可这种好却也只能限于亲人之间的好,不能参杂任何儿女私情。他的爱情,早已完完全全的给了另外一个人,再也分不出一星半点给旁人。
所以听到楚青略有误会的话后,他看着她,细细解释道:“楚青,你听我说,虽然我说会加倍对你好,但却不是你想的那种。我依然无法爱你,但我会把你当作亲妹妹疼惜呵护。只要有我在,有顾家在,你永远都是顾家的大少奶奶,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甚至,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我可以安排你离开,让你去寻找自己的幸福生活,可我对你……你知道的,我们不可能。”
楚青的眼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听到这话一下子愣住了,她以为自己拼死生下孩子的时候,他说的那句话代表着原谅和接受,可是却不想会是这样。她只是个被禁锢在顾家的金丝笼里多年的囚犯,她要的从来都只有自己的丈夫。这样的心愿很是卑微,可这么卑微都无法实现。
楚青强忍着眼中的泪,低声问道:“妹妹?你会像宠阿玲那样宠着我吗?”
“不会,”顾淮深不假思的回答,“我可以有很多个妹妹,但只能有一个阿玲。”
炽热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来,楚青抽泣着:“淮深,我是你的妻子,你为什么不能爱我呢?”
“我早就和你说过,我爱的人永远不会是你。”毕竟是一起生活了多年的人,听着她的哭泣,他也有一丝不忍,递了块手帕过去,“擦擦吧,别哭了,月子里得了病会累一辈子的,何必用自己的身体来任性呢?”
像是被提醒了一样,楚青低低的咳嗽几声,红着眼睛抬头看他,道:“当年为什么要娶我呢?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你,可你却又偏偏不爱我?我空有顾家少奶奶的名分,除此之外,却什么也没有。”
“娶你是父亲的决定,我没有办法违抗。楚青,你还有这个孩子。就算他不是我的儿子,可到底是我顾家的骨血,是我弟弟。你只要好好的,下半辈子会比现在幸福。”
“孩子?”楚青看着摇篮里熟睡的婴儿,脸上露出狰狞诡异的笑来,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你还是在怪我。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们是不是就可以重新来过?是不是?”
她这样重复两遍,有些魔怔的起身,一只手慢慢的抚摸婴儿柔嫩的脸蛋儿,另一只手却慢慢爬上了婴儿的喉咙,然后手指弯曲掐住了孩子的脖子。
正在熟睡中的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痛感叫醒,摆动着手脚哇哇大哭了起来。
顾淮深本来是背对着楚青的,一听到孩子的哭声赶忙转过身来,却见着这可怖的一幕。他一怔,一步跨了上来,掰开楚青的手,把她推倒在床上,然后伸手抱起哇哇大哭的婴儿,手忙脚乱的安抚。
婴儿细嫩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淤青,看着都疼。顾淮深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抱着痛哭的孩子就开始哄。他嫌恶的看着楚青,道:“我只道你是个爱而不得的可怜女人,却不晓得你竟是个连亲生儿子都能痛下杀手的恶毒妇人。”
楚青无助的仰着头看着床帐,散开的长发凌乱的摆着,她毫无生气的说:“他本来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与其让他日后受着与我同样的苦,还不如现在就送他离开。”然后,她话头一转,声音也凌厉起来,“是他,是他把我们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他是个孽种,没有他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的!”
“你疯了!”顾淮深道,“不管有没有他,我顾淮深,都不爱你,从前不爱,现在不爱,将来也不会爱。你真的是魔怔了,楚青,你疯了,要把我们大人的过错全部推给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你以为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一切就会改变吗?你是在自欺欺人!楚青,你的心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只是想你爱我,哪怕一点点我也知足啊。”她闭着眼睛防止自己哭出声来,“顾淮深,我只要你一点点的爱,只要你给阿玲的万分之一。”
话题又回到了原先的起点,于此,顾淮深无法承诺什么,便闭口不言。
“淮深,你对阿玲这么好,难道你喜欢她吗?可是,她是你的亲妹妹啊!你为什么不肯正眼看我呢?”
喉头动了动,顾淮深终究没敢说出心里憋闷七年的话,他只能在楚青冷静下来之后说:“楚青,我们其实都同病相怜,都在奢求自己根本得不到的爱情。可是我不可能答允你什么。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要么,我们还是像从前那样,你仍是我顾家的少夫人;要么,我们离婚,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但你仍是顾家的人,顾家有的荣华富贵你都有,你也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爱任何你想爱的人。”
“不要,我不离婚!”楚青咬着牙说道,“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永远都只能是顾家的少奶奶。”
“那么你最好清醒些,不要做不该做的事。”他把再次睡着的婴儿放回柔软的襁褓中,警告道,“如果大帅知道你想杀了他的儿子,他也不会饶过你的。”
楚青披头散发如同一只鬼魅,在斑驳的光影中,她看着顾淮深决然离去,笑出了泪来:“哈哈,同病相怜,同病相怜,淮深,你从来就不爱我啊,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