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凉
白苏2017-12-01 19:043,930

  顾郁楼,顾大帅的小女儿。当年因为兵祸,由三姨太带着两个女儿去北平暂避,但护送的人半路出了意外,小女儿顾郁楼走失,三姨太和顾疏玲则被一农村寡妇所救。

  等到多年之后,顾淮深一身戎装前去接人时,三姨太已病死,顾郁楼也早已不见了踪影,他便只从死人堆里带回了奄奄一息的顾疏玲。

  没有人知道顾郁楼的下落,也许是死了,又也许正流落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夭寿祸福,没人清楚。

  所以,在顾疏玲问出这个问题时,顾淮深一怔,在他的印象里,阿玲是从不会主动提及当年之事的。不仅仅是因为那段过往太过黑暗,更是因为其中潜藏着她不为人知的致命伤痕。

  是以他也愣了愣,才摇头:“这世上只有一个阿玲,独一无二,不可复制。而其他的未知,我并不想知道。”

  这样的话语更像是誓言,更像是情话,用词贫瘠,但难掩其间深情。

  而哥哥对妹妹说着这样的话,显然是不合乎常理的。

  顾疏玲,她很早以前就知道,顾淮深对她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

  然而,他们是兄妹。就算没有这一层关系,那所谓的情深也必须止步于此,不得更进一步,因为一个秘密,横亘在两人之间。而戳穿那个秘密,阻隔的将不再是伦理纲常,而是生死一线。

  所以,她从来不敢回应他。

  她能做的,只有假装不知。她抗拒着他对她的好,却又不自觉的依赖着他的好。

  毕竟,是他亲手把她从死亡的深渊抢救回来的,他的关心和疼爱,让她感受到久违的温暖,是在那乱世中唯一的亮光。所以,哪怕她一再说服自己,让自己远离他,可却怎么也不可能做到。没有人能够真正的远离阳光。从他把她从肮脏且布满死亡威胁的地方横抱起来,一步步跨出阴霾的时候,她就知道,顾淮深是顾疏玲的阳光。

  纵然,她或许并不是真正的顾疏玲,可他仍旧是她的光。

  可是,命运的枷锁,世俗的牢笼,顾疏玲不可能不管,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矛盾的一边远离又一边渴求。

  她自然是知道自己的卑鄙无耻的,这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更大有把兄长当作备胎和避风港的嫌疑。然而,对此,她无能为力。

  那是个威风凛凛飒爽英姿的少帅,他的柔情悉数给了她,护她疼她爱她,亦父亦兄,更是说不得的存在。他月白风清,明亮得像是阳光,让她无法不深陷那场可怖的幻境。可稍稍清醒之时,她又明确的知道逃,只有逃。

  她以前想,若是嫁人了,嫁给她倾慕的那个小哥哥,是不是一切都会好起来?

  所以,她在那么多照片中挑中了沈夜白,甜蜜的回忆起幼时他无心的善举,回忆起他给她的那一抹最温暖最明媚的笑,然后孤胆决绝的决定了自己的后路。

  她的童年阴暗冰冷,太过悲伤,而沈夜白和顾淮深,一前一后来到她的身边,都给予了她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然而,一个是一时之需,大多是敷衍与奉承,在明媚后便是隐匿的阴沉;另一个是一世不弃,把整颗心都投了进去,海誓山盟浓情蜜意,可那阳光又太过耀眼。最重要的是,她背负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大得足以毁灭了自己,如履薄冰步步惊心,她如何能够去选择去争夺?

  所以,她只能遗忘和抛却,然后,以顾家大小姐的尊贵身份嫁给给予她明媚的沈夜白为妻。

  从今以后,嫁作沈家妇,把所有的矛盾与纠结都忘却,归还那一份纯真和无邪,成全所有人,只为沈夜白嗔笑怒骂洗手做羹。

  可是,沈夜白逃婚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抛弃了她,徒留她一个人成为满城的笑柄,还留下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会娶自己素昧平生、不爱的女人。

  火红喜帕下,悲伤和失落将顾疏玲笼罩,她想:怎么会是素昧平生呢?明明,很多年前,他们就已经见过了。

  那时候,她还在那个贫穷偏僻的小村庄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又因为母亲的病,不得不窝在村口乞讨。由于缺乏营养,整个人瘦得很那竹竿子一样,面黄肌瘦的,一头枯草般的发凌乱的扎成一小把。泥浆和灰尘把她抹得像锅底,衣服也皱巴巴的一团。

  她是不愿意跪的,从来就不愿,哪怕是在乞讨。

  于是,她蹲在那里,溅起的泥水一遍遍的扬到她的脸上,一次次的冰冷,再一次次的风干。

  后来,一辆洋车开来,由于抛锚暂时停在了路边。哄拥而上的想要前去打些秋风捞些好处的村民被忠心且强健的家仆驱赶开去,这里面也包括了顾疏玲。

  她被推到在地,膝盖磕到地上,擦破了皮,她却不哭,死死的咬着唇皱着眉,像一个看见食物的饿狼一样盯着车子,引来家仆的又一阵警惕和打骂。

  然后,沈夜白从车上下来了。那时的他不过十来岁,穿着一身白色的小西服,他看见顾疏玲,并向她靠拢,然后掏出手帕来擦去她裸露的膝盖上的血迹,再抬手擦干净她脸上的泥灰。他朝她笑,明媚且友好,带着小孩儿之间的天真无邪不谙世事,他说:“真是一个好看的妹妹。”

  在顾疏玲的茫然中,他又跑回车上把几个馒头和糕点一起用油纸包了,一齐塞到了她手里。

  被欺负惯了的顾疏玲,生平第一次有这样的殊荣,她不想哭的,可是当馒头的余温传递到她手心时,眼泪就忍不住砸了下来。

  当年因为战乱不得已流落他乡,她没有哭;因为没有食物,她装作一个小乞丐的样子上街乞讨被人欺负,她也没有哭;就算是那年为了摘到树上的果子而摔下来摔断了手,因为没钱看病,疼得她直哼哼,她也没有哭。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哭得梨花带雨停不下来。

  如果没见过希望,那么所有的黑暗与肮脏都能坦然承受,可是,若去到了天堂,就会难以承受炼狱的苦痛。

  所以,十来岁的顾疏玲握着那只尚有余温的白面馒头,看着少年清秀面容上的一抹微笑,哭得不能自已。

  看着女孩哭泣,沈夜白有种自己欺负了她的感觉,不禁有些头疼,这样说道:“哎呀,别哭别哭,大不了少爷我以后都护着你。”

  年少时的信誓旦旦,或许是无心之言,却是她当时支撑下去的唯一动力。

  就像旁人说的,在那个动乱的年代里,生死太轻,不足为道。但好在,只需一个简单的援手一个明媚的笑容,便能轻而易举的俘获一颗真心。

  一见钟情。

  顾疏玲很俗气的倾慕这个小哥哥,欢喜于他的护佑,连带着欢喜了这个少年半辈子。

  所以,她告诉顾淮深,沈夜白才是她的良人。在得知那个小哥哥身份的时候,她几乎是狂热且着急的要嫁给沈夜白,一心想着要去拥抱那个给了她最明媚笑容的少年。

  然,她不知道,这样狂热的追求也像是狂热的逃离。

  可是,她终究只有如此,不能逾越。所以,在听到顾淮深的那番话后,她竟生出了如梦初醒的心有余悸,她道:“可是在我心里,沈夜白才是我世界中最后的绝色。”

  顾淮深眸中的星光黯淡了些,他觉得,似乎连空气都随之闷沉苦涩了些,喉头轻动,他只说出了一句话:“我知道。没关系。”

  顾疏玲忍不住的想要逃离,她知道,这将明的天色中携裹着太多的炽热与无奈,如果她再不离开,或许便要控制不住的落入泥淖,而那片死亡的沼泽中,是她苦心隐藏多年的秘密,是不可告人的黑夜。

  于是,她飞也似的跑开了,连句告辞都没用,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头。

  回头不是岸,而是害人害己,同归于尽的惨烈。

  门户掩得很紧,她坐在床边,手里攥着沈夜白当初给她擦脸的手帕,她低声重复:“夜白,沈夜白,沈夜白……”

  她在虔诚的祈望沈夜白的回归,只要他能回来,她可以原谅他的逃婚,原谅他的不辞而别。

  沈夜白,快回来啊,夫君。

  文竹端了洗脸水去伺候时,却见一向冷清的大小姐竟伏在梳妆台前,面色憔悴,眼眶通红。她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去:“小姐,你怎么了?可是病了?”说着就要拿手背去贴顾疏玲的额头。

  “我没事,”顾疏玲摇摇头,坐回床上,“可能有些着凉,今天我就不出去了,你自告诉父亲一声就是。”

  文竹点点头,又看看小姐的模样,心道这哪里是着凉了啊,这摆明了就是有心事啊。可她却又不敢问下去,怕戳着人家的伤心事。但转念一想,应该是关于姑爷逃婚的那件事吧,想必大帅对此事不满,连带着还训斥了小姐一番。

  文竹轻叹一声,想着要不要找个时间找少帅谈谈,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少帅总是宠着大小姐的,也总是有办法让她高兴让她笑的。虽然说最近两年生分了点儿,但也是因为小姐到了出嫁的年龄而要避嫌导致的。少帅可是从来就很宝贵这个妹妹的,就连少夫人也比不得半分。

  “若不是他们是亲兄妹,我倒真会误会少帅喜欢的人是小姐了。”文竹心道,然后又暗骂自己的不靠谱,“什么嘛,他们本来就是兄妹啊,整个白城谁不知道少帅是有名的护妹狂魔啊。”思及此,她又花痴起来,“唉,好想自己也能有这么一个有权有势有颜值还宠着我的哥哥啊。”

  顾疏玲瞧着文竹变幻莫测的表情,只觉得好笑,却绝对猜不到短短几秒这个小丫头居然想了这么多。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听着指针滴滴答答的转过,轻声道:“我累了,想睡会儿,你出去吧,今天不用来伺候了。”

  文竹应了一句,然后点上熏香,拉下帘帐,待一切完备后才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却在院外见到了顾淮深。

  少帅一身便装,脚步轻快朝这边走来,手中却抱着一大束粉色的蔷薇。娇嫩的花瓣上还滚着晶莹的晨露,像极了珠串上的珍珠,迎着朝阳,闪闪发亮。

  文竹赶忙上去福了福身,抬头时便见少帅的目光似有似无的看着院里――大小姐的居所,却偏偏要表现出一副淡淡浅浅的模样。

  文竹心思活泛,又在顾家做了多年的丫鬟,于少帅对大小姐的心思啊,也是懂的,当下便说:“大小姐说还些着凉,想多睡儿。要不我替少帅把花拿进去?”

  顾淮深面露担忧,但随即一想,她的着凉只是不愿见他的借口吧。他有些失落,苦笑一声,然后把还带着夜风与晨曦的蔷薇递给文竹,嘱咐道:“就放在她门外就好了,别去打扰她。”

  文竹抱着满怀的蔷薇,馨香扑鼻,又不禁抱怨起来:“若是姑爷也能这样待小姐就好了,可他但现在却连个人影都不见。”

  顾淮深冷哼一声,拂袖离开,衣摆在晨风中轻扬,他以微不可查的声音自言自语:“沈夜白,你有什么资格?”

继续阅读:第九章 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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