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某个岛的海岸线上。
"咳,咳,还以为会死掉!---"贝迪维尔趴在沙滩上,不断咳嗽,从喉咙里吐出咸得苦涩的海水和各种海藻杂质。
"大家------还好吧?"凯爬起来叫道,他看起来十分狼狈,盔甲已经损毁并被水流冲走了大半,剩下一件湿透了的衬衣,露出其下健壮的胸肌。他红色的短发上粘满海岸上的沙子,冰渣和海藻屑,让他看起来犹如一名花甲老人。
贝迪维尔转而寻找亚瑟的身影,他环视四周,只见骑士亚瑟安静地平躺在沙滩上,一动不动。
……如同一具尸体!
"亚瑟,亚瑟!?"狼人少年贝迪维尔摇了摇他的主人,但白银骑士亚瑟没有回应。
亚瑟没有了呼吸,全身冰冷,脸色铁青。
"走开,别动他!"凯推开贝迪维尔,快速检查了一下亚瑟的情况。亚瑟正在休克,因为缺氧而全身浮现出紫绀色,情况已经危险到不容怠慢的地步了!他连忙给骑士亚瑟做了好几下心外压,见没有反应,又做了人工呼吸。
仍旧不行。
凯大惊。他举起右拳,用尽了气力,一个猛击捶打在亚瑟的胸口上。
噗!-----------
"咳,咳咳咳……!!"骑士少年吐了一口海水,恢复了呼吸。
"呜---"亚瑟小声抱怨道,"你想救我,还是想杀了我?我好像断了几条肋骨---"
"你还有力气抱怨,就表示没有问题了。"凯不以为然地笑道。
亚瑟刚从死亡线上回来,意识却恢复得比身体还快。他捂着剧痛的胸口爬起来,不停地把口腔里的海藻吐掉:"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但这里冷得要死,我想我们一定是顺着洋流往北漂,已经离冰岛很近,甚至可能在冰岛了。"凯察看着沙滩上的灰黑色沙子。
"可,可以等一下再聊天吗?"贝迪维尔边说边瑟瑟发抖,连忙靠到凯的身旁取暖,"我快要冻僵了。"
亚瑟一行人十分幸运,只花了约十分钟,就在海岸上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山洞。
山洞不大,但尚可供三人进入避风雪。它的玄武岩石壁充满了海水的咸味,但尚算干净舒爽。凯用冰雪堆砌成的冰砖把洞口围起来,这样就能在保证氧气供给的情况下,最大限度地阻挡暴风雪的侵袭。
贝迪维尔边发抖边拧着脱下来的衣服,他像一只小狗似的摆动着身体,试图把身上的水甩干。水溅了亚瑟一脸,亚瑟真想给这小子一记拳头,但他全身虚弱无力,只好罢手。
亚瑟好奇地问:"我以为狼人族是很耐寒的?"
艾斯基莫族(狼人族)生活在地球上最冷最严酷的西伯利亚冰原上,他们能在零下五十几度的风雪里生存。这点冷对他们而言根本微不足道才对?
"只要身上的毛不湿透的话,是的。"狼人少年把身体弄个半干,这才稍微不那么冷了。他身上的毛发互相粘连成一团一团的,看起来十分搞笑。
凯在一旁忙着把收集来柴枝堆放好,再用火焰魔枪简单地一戳。枪头的强大热力把木柴点燃了,生起了一堆救命的营火。
亚瑟看见凯这愚蠢至极的行为,心里有莫名的愤怒。他想骂人,却又提不起力气,只好有气无力地说:"笨蛋!你想被敌人发现吗?"
凯却毫不在乎地把身体凑向营火,尽力吸收火焰的热力:"发现就发现吧!被抓去做俘虏,总比现在就冻死在这里要好。或者才能逆袭嘛。"
"得,得救了。"贝迪维尔已经围着火堆取起暖来。他湿透的银色毛发在火焰的热力下散发出蒸汽。
"真拿你们没办法。"亚瑟也坐下来取暖。热力让他身体稍微舒服了一点,但身上的湿衣服仍在不断吸走他的体温。
凯看着亚瑟身上还滴着水的衬衣,奇怪地问:"衣服湿了快脱掉,你想冻死吗?"
"不用,这就好。"亚瑟固执地坚持道。
"你怎么扭扭捏捏像是个女人似的?"凯怒了,"我们小时候不是经常一起洗澡吗?你有什么是我没见过的?现在反而害羞了?"
"……白痴,不是那个原因。"亚瑟有气无力地说。
"那什么原因!?"凯说,"你不愿意脱我帮你脱!"
"住手!住------"
刚脱下亚瑟的上衣,凯就愣住了:"喂,这他妈的是什么?!"
骑士亚瑟背后黑压压的一片,似是坏死的肉。那黑色沿着血管往外不断延伸,侵蚀着亚瑟的整个背部。看起来非常的……痛!
"上次战斗留下来的,"亚瑟忍着背伤被碰触的剧痛,不以为然地道:"据说是魅魔特有的毒素,现在人类的医疗技术没法清除,只能用药物制止它的扩散。"
"但这不就是在扩散了吗?!"凯惊呼。
"是的,缓慢地,但是确实在扩散着。"亚瑟小声道,"要是蔓延到我头部,我大概就没命了。"
"伤成这种样子,居然让你出来做任务------还有多久?"凯压抑住愤怒,冷静地问。
亚瑟的脸色渐渐变得如纸般惨白:"一个月?嗯,没有药物控制的情况下,估计只有几天时间。"
"亚瑟,那时候你为了保护我---"狼人少年贝迪维尔用他湿润了的蓝色大眼睛看着骑士,"这都是我的错……"
"不要自责,就算你不在场,我卷入那样的爆炸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亚瑟低声说,"这不是你的错。"
他突然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亚瑟?亚瑟!"贝迪维尔摇了摇骑士,发现骑士的身体正发着可怕的高热。在火光之下,亚瑟的脸居然完全映照不出红色,反而是惊人的惨白。
"发烧了?……风寒,加上毒素的影响吗?"凯搜了搜亚瑟的衬衣,找出一下瓶药片:"这大概就是抑制药了。就算硬塞也要让他吞下去!该死的,怎么不随身多带点药!我去找一些淡水回来。------给我撑住,亚瑟!"
朦胧的黑暗之中,突如出现了两道光景。
"这里是------?"骑士亚瑟睁开眼,他看到一左一右的两片光景之中,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右侧的光景里,男人的身影在巨大的光芒之中,这光芒正在吞灭一切。时间仿佛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流动着,他身后的城市正在分崩离析。
"对不起,儿子。"男人说,"这一切本不是你应承受的。"
左侧的光景里,女人的身影在烈焰的洪流之中,这烈焰正在烧蚀她。时间仿佛也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流动着,她的肉体正在分崩离析。
"对不起,亚瑟。"女人说,"我们无法为你做更多的事情,一切只能交托给你了。"
少年静立于两片光景的夹缝之中,看着一切的缓慢地,却又确实无疑地,毁灭。
没有眼泪,他不知道如何去哭泣;没有感伤,他不知道什么是悲哀。他心中拥有的只是一片空寂:看着眼前一切的毁灭却又无法用形式去哀悼,这份无奈带来的无限失落感。
良久,少年才低声叹道,"我恨你们,真的。但是过去已经过去,你们安息吧。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完成吧。"
"对不起,还有,谢谢。"那两个身影渐渐变淡消失了。那些毁灭的光景,也跟随着两个身影一同归于黑暗虚寂。
他们在永恒的毁灭之中归于永劫的长眠,只剩下这名少年,一个人独自在命运洪流中挣扎求存。
------为了不再失去任何东西,他们让他失去了一切。
"唔!"仿佛作了个噩梦,骑士亚瑟从睡梦中惊醒。
他看了看四周,自己正躺在贝迪维尔怀里,小家伙的毛皮像是上等皮草一样温暖柔软。若不是贝迪胸前那个吊坠刺痛了亚瑟一下,亚瑟或许还能睡更久。
"亚瑟……"狼人少年眼角还带着泪光,看起来睡得很沉。
"那是我的鸡腿肉------"就连凯也在洞口处睡着了,他依靠在营火旁缩作一团,说着梦话的同时,口水也流了一地。
……居然连站岗的人都没有。
"真是一群缺乏紧张感的家伙。"亚瑟轻轻地爬起来。
远处的海岸上,暴风雪中,亚瑟确实看到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但是那个人影一动不动,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好像时间永远停滞住了似的。
骑士穿上衣服,拿起武器,走出山洞,来到那个人影面前。
"为什么你不攻击我们?你明明可以趁我们都睡着了,把我们杀光的。"亚瑟问。
那是一条美丽的人鱼,美得让人心疼。她坐在礁石上唱着歌,美丽的蓝色鱼鳞映衬在暴风雪的月夜中,这和亚瑟小时候看到的那幅描绘人鱼的画像十分神似,让亚瑟一瞬间有了错觉,以为自己身处与童话之中!
一曲终焉,人鱼的唱声方才停下。她不紧不慢地转过头来,冲骑士宛尔一笑:"本来,我想让你们就这样永远沉睡下去的。这对于你们而言,是多么安详而美丽的死法。"
她们最懂得美。就连杀人也讲究美感。
亚瑟冷然一笑:"怪不得。我本来还打算等他们醒来时好好教训他们一顿的------居然没有放哨,全部睡大觉去了。不过,现在看来,放哨对拥有催眠术的人鱼们来说,完全不管用。"
"你知道就好。"人鱼笑道,那笑声清脆如银铃,其中却满带致命的颤音:"你是少数能够抵抗我的催眠术的人。好棒的男人,还是个小帅哥。要动手杀你真是可惜。"
亚瑟皱起他浓密的黑色眉毛。他知道自己相貌的平庸,也知道对方话中的讽刺意味。但他没有因为对方的挑衅而动怒:等着他的是一场死斗,容不得半点松懈。
亚瑟把手紧压在腰间的剑柄上,大声质问道:"回答我。人鱼为什么要攻击潘托拉肯?人鱼拥有了整个北冰洋和冰岛,还嫌不够吗?!为什么想要潘托拉肯,对你们而言那么炎热的地方?!"
只能在五摄氏度以下气温环境里生存的人鱼们,很难想象她们会对潘托拉肯有兴趣。她们不应该浪费兵力财力在她们得到了都没有用的东西上,这不合理。
人鱼却不以为然,只用嘲讽的语气答道:"不为什么。我们的女王想要,所以我们就想要。奉命行事,仅此而已。"
亚瑟的迷惑更深了:这一切都只是女王的主意而已?
冰岛女王该不会疯掉了吧?
亚瑟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这件事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带我去见女王陛下!"
"嗯,可以。只要你能打败我。"人鱼笑道。她玉手高举,用那带着淡蓝色长短适中指甲的纤纤玉指,挑拨着少年的目光:"来吧,小男孩,我们来跳舞吧。"
她凌空一个后空翻跃入冰海里,那美丽的鱼尾巴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冰蓝色的光弧。
在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海中的瞬间,海面上顷刻涌起巨浪:一头三十英尺高,有着巨大翼状鱼鳍的大海蛇从漩涡里探出头来,而那条蓝色人鱼就坐在大海蛇头上。
人鱼冰蓝色的鳞与海蛇暗蓝色的鳞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似乎是海洋中的光与暗。
人鱼手中闪耀着魔术发动前的过剩光,随时准备把各种冰系魔术往这名骑士身上炸裂;海蛇发着红光的双眼瞪着骑士,随时准备扑上来把这名渺小的人类撕成碎片。
人类是所有种族之中弱者,天赋与海兽,人鱼有着云泥之差。亚瑟想要独自战胜这巨大的海兽和强大的人鱼魔术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噢,对不起,我说了吗?正确地说,你需要打败。"人鱼张狂地大笑。她根本没有想过自己有任何输的可能性。
"很好。"亚瑟没有表现出半点畏惧,亮出了他的武器。
在这种绝对的劣势之下,他故作冷静,实际上却仍未想出任何战胜对手的策略,只能随机应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