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四口人，除了天真的孩子此刻正在甜甜地梦乡外，艾琪，曹天宇，丁兰香都辗转难眠。各有各的心思，引发心思的矛盾却是同一件事。
结婚容易，离婚难。
无论再怎么样的好聚好散，真到离婚时，当事人总得会脱一层皮的。
挨到了天亮，确切地说，天还没亮，艾琪就起床洗漱了。夜里没睡好，她的眼圈有些黑，又因为哭过，眼皮微微浮肿。洗漱完毕后，她从冰箱里拿了个冰袋，覆在眼帘上。
曹天宇昨夜睡在另外一间卧室里，没有休息好的面色有些黯然，洗漱完毕后，换了件新的灰色的棉质商务衬衣。穿衬衣的时候，突然想到很多年前，他刚毕业时的一个场景：那时候，艾琪已经工作了一年，用自己积攒的钱，为他买了件当时看起来很昂贵的商务衬衣，也是这样的颜色。
曹天宇就是穿着那件衬衫去面试的。
那件衬衫给他带来了好运，在一百多个应聘人中，他是入围的二个人里的一个。
记得当时艾琪说，他穿商务范的衬衣很好看。
于是，他的衬衣以商务范的居多，灰色的，黑色的，灰黑色的。年轻的小伙子，总爱用这种沉重的颜色让自己装扮的成熟些。不过现在，薛俪更爱看他穿颜色亮丽些的，说他穿亮丽色彩的衣服显得活泼有朝气。
活泼？有朝气？难道自己很老吗？
三十四岁的他，应该是一个男人最黄金的阶段才对。
曹天宇甩了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到了脑后，又从镜子里端详了一番自己：与当初那个青涩的毛头小伙子比起来，现在的他眉眼里全是中年男人的成熟，这么多年的公司高管的从业经历为他增添了些许成功男人的魅力。相对而言，他更喜欢现在成熟、大方、事业有成、出手阔绰的自己，如果可能，他甚至想忘记当初那个倔强的、任性的、又穷得连请艾琪吃顿饭都会算计的那个自己。
艾琪见证过当初的那个自己，还陪着那个时候的自己一路走来，走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的他。
艾琪是他的过去式，现在时，却不是他的将来时。
他的将来，也许更适合和薛俪在一起。
覆了好一阵冰袋，艾琪的眼睛上的浮肿才消淡了些。她仔仔细细的化好妆，然后从衣柜里选了件最喜欢的衣服穿起来。
这是一场战役，即便到了尾声，也不许自己退缩。
两个人收拾好，看了下时间，准备出门时。丁兰香卧室的房门打开了，老人沉默地看着这两个即将出门的人，她的目光落在艾琪身上，也许出门前还是自己的儿媳妇，还喊自己一声妈，再进门的时候，就跟自己再无瓜葛了。
艾琪看到老人眼睛里的悲伤，别过身子，倔强地要往屋外走。
丁兰香的声音追在艾琪的身后：“你们俩再好好想想。”
这个沉默的老人忍住眼睛里的泪水，她多么渴望，儿子跟儿媳妇还是曾经的那一对相爱相爱的年轻人，那时候的儿子有点什么好吃的都给儿媳妇留着，非要等着儿媳妇回来后吃。那个时候的儿媳妇，总喜欢攒钱给儿子买贵的衣服，她还记得那时候的儿媳妇曾说过“男人在外面打拼，行头很重要。”
虽然那个时候，他们俩都挣钱不多，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一家人住在出租屋里，可是很幸福。
做老人的不图孩子能飞黄腾达多么多么的了不起，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多好。
可是，现在，她这点小愿望，是多么的奢侈呢。
这个传统的老人，自从儿子十二岁时，老公遭遇意外去世后，她就没有再寻找过自己的感情归宿，而是辛苦的拉扯着儿子，看他娶妻生子。
在她心里，还有些封建思想的残存：男人出轨又不是天大的事情，只是在外面图个稀罕，总会回家的。所以，她认为艾琪应该包容下曹天宇，做个安安静静的等曹天宇回心转意的女人。
可惜，艾琪不是这样的女人，她给了曹天宇时间，曹天宇没有珍惜，她也就勇敢放手了。
丁兰香内心里怨恨这艾琪。
同时，虽然没说出口，她心里还想着，现在居住的房子是自己儿子辛苦挣钱买下来的，却给了艾琪，她觉得曹天宇傻，所以，她要在这个房子里，看着孩子，同时也为曹天宇守着这个房子。
给欢喜她不会有意见，欢喜是她孙女，有着曹家的血脉；可艾琪是外人，万一，艾琪要是再婚了，房子落在别人手里怎么办？
在一起居住了这么多年，艾琪自然猜得出丁兰香的想法。她很悲哀地想：婆婆毕竟是婆婆，对她再好，她心里还终究向着自己的儿子。
艾琪肩头有些发抖，却没有停留，径直开门出去。
曹天宇跟在她身后。
十一月底的北京，凌晨五点钟的天微微有些亮，空气凌冽有些冷，寒秋的风从城市的楼层间穿过，吹落身边的苍劲的槐树的叶子，枯黄的叶子哗啦啦的在空中飘荡，摇摇摆摆的落在地上。
路上行人很少，大都行色匆匆。有勤劳的清洁工，在一扫把一扫把扫着路面上的落叶，在寂静的清晨，扫地的声音很清晰地穿进耳膜里。
从居住地到北京机场并不算太远，不过也不仅，开车远没有打出租车方便。
曹天宇打开手机，用叫车软件叫了辆专车。有人接待，软件上显示距离他们还有五分钟的路程。
艾琪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望着黄色的翻飞如蝴蝶样的落叶发呆。
曹天宇装作无意地看艾琪。
说不上什么心理，这次回北京，再飞往自己老家与艾琪办理离婚证的事情，他并没有告诉薛俪。这是薛俪一直期待的事情，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特别开心的。
为什么，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轻松，反而是一阵莫名的愤懑？就像有股什么东西，堵在自己胸前，憋得有些难受。
是不是，大多数的离婚的人，都会跟自己一样的感受？
曹天宇想要摆脱这种不愉快的感受。
还好，接单的专车来了，是一辆黑色的丰田。车主是个大约四十岁的中年男人。
曹天宇钻进副驾驶座上坐着，艾琪坐后排。
两个人都不说话。
中年男人是个北京人，一口流利的京片子。他开口就问：“这么早就去机场啊？”
曹天宇点头。
中年男人没话找话聊，先从北京的天气说到中国的环境保护问题，又从中国的环保问题说到了中东紧张局势。曹天宇跟他聊的很热络。
跟人聊天总比沉默地坐在封闭的车里感觉好的多。
中年男人的话又绕了回来，从国际形势绕道了全球经济，进而延伸到中国的经济。最后感慨了句：“现在干什么都不好干啊，难啊，之前我开了个小广告公司，勉强维持了三年，最后还是干不下去了，只能关门，自己开个专车挣点小钱。”
曹天宇搭话：“现在开专车很挣钱，据说有人一个月好几万。”
中年男人呵呵笑了：“那是传说，传说。现在我一个月能挣个七八千就算相当不错了。”
曹天宇安慰道：“还好，你是北京的，有房子。”
中年男人又呵呵笑了：“也就是有房子，才踏实，不然，靠跑专车不是得喝西北风去。我看你们俩位应该是那种事业有成的人，是当老板的吧，至少也是公司高管吧。”
曹天宇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中年男人道：“这么早就去机场，出差吧？你们这样也挺辛苦的，虽然挣钱多，但是不一定舒心。”
是啊，不舒心，挣钱再多又有什么用啊。
艾琪头靠在背椅上闭目养神，掩饰着自己心里的黯然。
八点半的飞机，赶到机场时，正好他们所坐的那班航班开始检票。曹天宇有机场vip的贵宾卡，走了绿色通道后，两个人很快上了飞机。
飞机上的座位是并排紧挨着的。
两个人突然发现，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了。
沉默着坐下来，曹天宇胡乱地找着话题：“我们下了飞机先去机场附近老纪家的米粉店吃碗米粉吧，还记得那家米粉店吗？我曾经带你去吃过。”
艾琪摇头：“下了飞机，打车直接去民政局。”
曹天宇问：“非要这么赶吗？吃了东西再去也不迟啊。”
艾琪并不看他，闭上眼睛继续闭目养神：“既然这次主要目的是离婚的，那就先把正事办了再说。”
曹天宇说：“好。”沉默了会，又说：“那从民政局出来后，咱们多在那里待一天吧，一来休息休息，二来，走之前咱们去过的地方再看看，可能以后没有机会了。”
说这话时，他明显的很伤感。
“可能以后没有机会了”，这话说得很想让人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