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四爷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口气:
“唉!三哥,不消你劝,有些事儿我早已看开了。眼下,我只当自己没有儿子!倒是我那个儿媳,真是深明大义呀,从始至终都对我楚家不离不弃,难得呀!就是看在我那即将出世的孙儿份上,我也不能倒下!”
闻言,佟三爷并未继续劝解,只是轻拍了几下楚四爷紧攥的拳头,虽未言语一句,深意却已尽在此间。
稍作黯然后,楚四爷问道:
“诶,三哥,你来得这般火急,想必定是找我有事吧?”
佟三爷爽朗一笑后,面色随即严肃起来:
“不错,此事诚然要紧!”
“哦?三哥但说无妨,需要兄弟做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楚四爷亦正色起来,顺手摸出了两支烟卷,全部燃着后递给了佟三爷一支。
佟三爷接过烟卷狠狠吸了一口,吐雾间,愁眉紧锁:
“李先生有难了!而此事,眼下只有你能摆平!”
“三副药?连李先生都救不活的人,那鲁明灭仅用了三服药便让其转危为安了?”
“稍安勿躁!老四啊,这倒也无须诧异,鲁家的医术本就高深莫测,能让枯木逢春也在情理之中。”
闻言,楚四爷脸上倏地露出了些许不快,却并未将心中的不忿言语出来:
“不管如何,只要人没事就万事大吉了!诶,三哥,那李先生又是难从何来呀?”
“呵呵呵,若是你那亲家有你一半的心胸,便就没有随后的这一出儿了!在鲁家为符夫人诊病时,符老六定是没少受鲁家人的冷眼,归来之后,竟迁怒于了李先生,就在今儿个上午,还把李先生召去了商会,扬言要封了‘慈善施’!”
“这……”
楚四爷一时无言以对,表情玩味的打量着佟三爷,目光中透出了一丝狐疑:
“三哥,此事,你为何能了解得这般清楚?莫非是李先生……”
未等楚四爷说完,佟三爷便心事重重的接连点了点头,又道:
“若非今日李先生登门求我,你我此刻恐还被符老六蒙在鼓里呢!后日商会将开会商讨此事,想必明日,你的请柬便会送到了!”
闻言至此,楚四爷大抵明白了佟三爷此行的目的。
听了佟三爷的一番叙述,楚四爷确信了后日商会所要商讨的,定是将‘慈善施’摘牌的事,而此等大事,定要九位执事人共同到场。除非李树仁犯了不可饶恕之罪,否则‘摘牌’之事,必须经过半数以上的执事人首肯方可执行,而楚四爷和佟三爷一样,皆为商会九位执事人之一,故而眼下佟三爷如此火急的来到楚家店,其目的已显而易见了。
“那依三哥的意思,莫非让我……”
楚四爷似刻意留住了话音。
佟三爷又点了点头,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老四啊,符老六是你的亲家,眼下,也只有你能去劝其收回成命了!”
说罢,佟三爷面色凝重,目光之中隐隐带了几分乞求。
出人意料的是,楚四爷听罢,竟突然捂住了头,随即身体便开始栽歪,幸亏被佟三爷手疾眼快的接住,才未从椅上跌落。
“老四,你咋了!”
佟三爷对楚四爷突如其来的异状惊愕不已,边将其稳在椅上,边朝门外喊人帮忙。
安平和长喜闻声飞跑进了客厅,见状赶忙一左一右将楚四爷架起,便往楼上去了。
佟三爷见此情形,便也心知不好多待,离去之后,黄昏间空荡荡的客厅里,似依然回响着其临去之时的一声叹息……
……
两日后,潢南商会。
是日一早,符六爷便头一个进到了商会的议事大厅,落座之后,饶有兴致的独自品起了茶,等候间,已是一副胸有成竹之色。
半个时辰后,佟三爷、楚四爷、宋四爷和郎世通结伴而来,进了议事大厅后,四人发现城北车行的宋老板已先行而来,眼下正与符六爷相谈甚欢。随后,新市街的佟二爷、“杨家馆”的杨老板等四位执事亦先后到场。
此刻,用“高朋满座、腾蛟起凤”来形容大厅之中的情景,毫不过誉。潢南商会的九位执事之人,皆为新民府的商界翘楚、社会名流,人人身份高贵、家世显赫,平日里皆事务缠身应酬不断,就算逢到商会的决策会议,能有其中的两三位来撑撑场面已是不易,而九人如眼下这般齐聚一堂的情景,俨然便是一场“金粉之会”,更是稀疏罕见。
亦由此可见,将“慈善施”摘牌之事,的确非同小可。
大厅内茶香飞舞,雍容满目,众人舞文论道、打趣斗诨了近一个时辰后,皆已百无聊赖之际,才听门外侍者引唤道:
“鲁老夫人到!”
闻音,原本笑声朗朗的大厅倏然安静了下来,在众人的迎视下,只见厅门被一女侍恭敬推开,姗姗来迟的鲁老夫人从容而入。随即,厅内众人反应各异,这其中,犹属楚四爷面色起伏的最为剧烈。
见了鲁老夫人,楚四爷自然觉着尴尬不已,目光游离间,却见前者并未对其理会分毫,倒是对面而坐的佟三爷,不断在朝其使着眼色。暗叹间,楚四爷亦一脸无奈的朝佟三爷微微点了点头,以示会意,二人目光交汇间,千波万澜、拍案惊奇的重重往事横亘其中。
自鲁老夫人进门,符六爷便始终在暗中观察着楚四爷的一举一动,只见其虽神色万变,终究还是维持住了最起码的淡定,这才稍微松了口气,随即清了清嗓,朗声道: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咱们也莫再耽搁了,想必诸位皆已知晓此番集会的目的,若无疑义,那就唤当事人进来吧!”
说罢,符六爷略微扫视了一圈,似不愿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紧接便朝着门外唤道:
“让他进来吧!”
随即,大门再度开启,西装革履的李树仁步调沉重的走了进来。
落座之后,李树仁并未理会众人,只朝佟三爷点头示了个意,面色极为凝重。佟三爷悠悠轻叹了一声,点头回应间,亦是一脸无可奈何。
大厅内安静肃穆,在场之人皆勉力维持着面色上的从容,见时机已到,符六爷又道:
“眼下九位执事皆已在座,当事之人也已就位,那咱们就开始讨论吧!商会已查明,潢南城的‘慈善施’西医院,多年经营不善入不敷出,院长李树仁又医术低微,故而本会长提议,撤销‘慈善施’西医院的经营资格!诸位谁有疑义?”
话音落地之后,半晌无人发声,符六爷见状,面色愈发得意:
“既然如此,那咱们这就举手表决吧!首先……”
“且慢!”
正当符六爷满面春风之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佟三爷突然扬起头来,挥手打断了前者的话,直将其已迫不及待抬起的手凝滞在了半空。
符六爷当即一愣,神色迷茫的看着佟三爷,眼中忽闪过一丝心忧。他深知在座的九位执事之中,最难摆弄的就是鲁老夫人和佟三爷,前者虽冷漠孤傲又是女流之辈,但凡事若不牵扯到鲁家的利益,她是轻易不会表态的,而佟三爷老谋深算自不必说,单凭其家世地位,已然使其成了其余七位执事的主心骨,眼下事情进展得一路顺风之时,却横遭其打断,符六爷暗中心惊,预感变故将至。
“佟三爷有何疑义,但说无妨!”
符六爷心中虽波澜丛生,脸上却依旧维持着宠辱不惊。
只听佟三爷老气横秋的开口道:
“符六爷,佟某心中困惑,不知您是从何看出李树仁医术低微的?据我所知,李树仁在潢南城行医十余年,所救之人恐怕连咱这商会大楼都容不下了!远了不讲,单说几年前那巡防营管带张作霖,剿匪之时被爆了头,一颗铁疙瘩就硬生生的嵌进了脑壳里,命在旦夕。当时官府出面为其四处请医,不想诺大个新民府竟无一个郎中敢为其救治,人命关天之时,正是李树仁为其取掉了头中弹壳,才救了张作霖一命!”
佟三爷直直盯着符六爷,目光咄咄逼人:
“这等高明医术,怎就被符六爷说成了低劣浅薄?”
言毕,佟三爷冷眼扫视着厅内众人,慢悠悠的盘着一对核桃,似将世事尽数玩弄于掌心,一脸的风轻云淡,已全然掩盖不住其举手投足间的霸气十足。
“你……”
符六爷被佟三爷讥得哑口无言,正不知如何反驳间,却听尾座的鲁老夫人一声冷笑道:
“呵呵呵,好一番举证!世人皆言佟三爷博闻强识,那我今儿个就请教你一句,你说行医之人,除了高明的医术外,何物更为重要?”
言毕,鲁老夫人亦是放眼扫视了一圈,目光之中满是不屑。
再看大厅之中除楚四爷外,其余众人眼见鲁老夫人忽与佟三爷杠上,皆面色一惊,人人心知这二人的身世关联,眼下这般针锋相对,此间奥妙实在让人揣摩不透,于是纷纷提起了兴致,极欲眼见这兄妹二人会争执出个如何结果。
只见佟三爷微微思索之后,信口道:
“自然是德行!”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