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雨城竟先失了沉稳,慌张的说道:
“他这是怎么了!竟已到了这个地步!”
安平默默低下了头,长顺极为痛心的叹了口气,说道:
“要说少爷最初发病,正是在大婚之夜的雪地里……”
长顺越说脸色越是难看,最后几句已留落在了牙缝之中,雨城听罢,一脸肃穆,小凤却突然捂住了嘴,迷离的泪眼与楚豪目光交汇,语调之间透着三分哀怨:
“你怎么这么傻呀……”
未等楚豪开口,只听雨城说道:
“明少爷,先前你数次吐血,此刻已极度亏虚,胃中淤血中阻,已是至寒至邪!如此下去,恐怕命不久矣!”
雨城此言,并非危言耸听,且已说得十分委婉,楚豪听罢却未有丝毫慌乱,反而微微一笑道:
“鲁二先生,不消您说,我也知道自己是何情形,这样也好,与其终日活在忧郁里,倒不如死了痛快!”
“你不要乱说!”
小凤突然开口大喊,众人皆心中一惊,楚豪却暗自窃喜,看着小凤怨怒又关切的眼神,忽觉得暖意满满。
她依旧是关心我的!我依然在她的心里!
“小凤,当初你为什么那么做!你知道从那以后,我每天活得多痛苦么!即便心中苦楚至极,我还要装出一副笑脸来面对一个我不爱的女人!小凤,我爱的一直都是你啊!”
楚豪此刻已毫无顾忌,这些话,埋藏在他的心中太久了。
小凤扑到雨城怀中,任泪水欢快的倾洒,清瘦的后背剧烈起伏,已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凤,就算你心中有苦不愿说出,就算你不愿与我终生相守,可你为何要选择嫁到宋家?你难道不知宋老疙瘩是何为人?你为何要这般作践自己……”
“够了!”
小凤突然从兄长怀中挣脱,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后,娇弱的身躯已颤颤巍巍强立于地,只见其脸色忽然坚毅起来,强忍住哭泣说道:
“谁说我在作践自己!你凭什么说我作践自己!楚豪,你生来桀骜不驯我不管,可你不能这么口不择言!我告诉你,嫁给宋天赐是我自己愿意的!没有任何人强迫我!楚豪,今后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楚豪忽然飞身站起,一把将小凤搂入怀中,后者起初激烈挣扎了几下,后来竟如温顺的猫咪般,伏在楚豪的臂弯中失声痛哭。
“小凤,你还在说谎!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小凤,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休妻娶你!”
只见小凤听罢此语,猛然从楚豪怀中挣脱,如临大敌般连连后退,雨城手疾眼快的将其接住,只见她目光突然变得阴冷,面颊紧绷不停抽搐,额头之上青筋暴起清晰可见,大口喘着粗气说道:
“你疯了,楚豪你疯了!你把我鲁小凤当做了什么?你连新婚妻子都能狠心休掉,我岂能嫁给你这等负心之人?笑话!”
千丝万缕的委屈与愤怒在楚豪心中激荡,看着阴冷漠然的小凤,楚豪竟觉得有些陌生,无言矗立了一阵,才瘫坐在椅上,喃喃道:
“小凤,你怎会变得如此混沌……”
许久未语,小凤也稍稍冷静了些许,低声道:
“我从未混沌过,从你我初遇,我便一直如此。明少爷,方才是我无礼,你莫与我小女子计较。如今你已为人夫,我亦将成人妇,前尘过往,你我都忘了罢!明少爷,你我此生缘尽。”
楚豪如朽木般呆坐在椅上,听闻小凤所言后,眼神空洞的冷笑了许久。
笑天,笑地,笑这世间缘分,更笑痴情的自己。
当爱情的死结终于用分离的代价解开,一切,都为时已晚。有些人,注定要用一辈子去忘记,在想念和放下之间纠结,再赔上一生的情动。此生既已缘尽,又何必继续执着?从此不悲不喜罢!只是心中还有不舍,永远不能洒脱。
雨城缓步上前,轻轻拍了拍楚豪肩膀,说道:
“明少爷,你与舍妹之间,在下也不必多说了。今日你既在我面前,便是你我的缘分,故而你身负之症,在下定不会坐视不管。稍时我且为你开两张方子,你若信得过在下,便必须每日遵服,所需药材,贵府若不嫌远,只管来蔽馆取拿便是!”
雨城说罢,便转身去执笔写方了,楚豪依旧沉默不语,双眼直直的看着地面,黯然不已。安平和长顺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正犹豫间,只见小凤一脸从容的走上前来,淡然说道:
“明少爷,儿女之情自不是人生全部,你堂堂七尺男儿,今后还有更大的道义要抗在肩上。眼下你的病症虽说严重,但凭我鲁家的手段,自会保你周全。你若还念着旧情,便遵从我鲁家的方子疗养吧。”
……
自八里铺归来,楚豪便终日不苟言笑,虽寡餐少饮,却对鲁家开的方子遵从异常,每日两服苦药皆一滴不落的服下。符雨虽心中阴郁,但见丈夫服药后果真有所缓和,倒也暗自轻松。
楚家店的一切依旧秩序井然的运行着:楚四爷依旧每日主持着车店事务,虽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却也赚得钵满盆盈;四夫人身体痊愈如初,开始和符雨共同打理内院事宜;楚豪每日除了晌午时候在庭院里晒会太阳,偶尔与安平闲聊几句,其余时候便闷在书房中与书为伴,整日如隐士一般。
日子过得出奇的安静平淡,仿佛一切风浪都未发生过,隐隐之间,竟让人觉得危机四伏。
三月初三,宜嫁娶,忌出行。
看着老黄历上的宜忌,楚豪突然一声冷笑,难道自己竟如此让天地嫉恨,连旁观他人良辰都是大忌?
这一日,是楚家店上下心照不宣的压抑,但当它如约而至,却还是要硬着头皮去面对,于是,简单过早后,楚四爷便带着楚豪和安平,提着贺礼去了宋染坊胡同。
天色出奇的明媚,西街两边的桃树已见新芽,暖风拂面间,仿佛已有桃花扑面。“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这春意盎然的一切,在楚豪眼中却像是莫大的讽刺。
宋家的实力非同一般,宋大少爷的婚宴,自然是妆红花繁气派至极。
楚四爷是贵客,自然坐于正桌,楚豪与诸家公子少爷围坐在红道右侧,与身旁的人并无多少言语,眼见着满院的红妆囍字,心中感慨不已。俊男靓女齐集,满座莺红柳绿,此刻的楚豪,仿佛是超脱于凡尘俗世的大隐之士,身处滚滚红尘,却冷眼旁观着繁华。
看着肥头大耳的宋天赐与娇柔纤细的新娘拜天拜地,楚豪心中的酸楚一时无以复加,他终于亲眼看见了小凤身披嫁衣,而身边之人却不是自己,回想着自己大婚之日,那一页不堪回首的记忆与眼前的喜庆祥和,竟毫无违和,只因对自己而言,彼时此刻皆是凄凉。
“夫妻对拜!”
宋天赐神采奕奕的扑通跪倒,落地之时一声沉重的闷响引得宾客之中一阵哄笑,宽松的喜服依旧遮不住那肥硕的肚皮,对拜之时,宋天赐弯不下腰的滑稽模样,已然将成为旁观之人日后的说笑谈资,可对于楚豪来说,却是莫大的艳羡。
众人皆把目光投到了宋天赐身上,一脸期待的盼着其再次出丑,惟有楚豪的眼神在小凤身上寸步不离,他不知那盖头之下佳人是何面容,亦不知其心中悲喜。忽然,一滴晶莹从红绸之中悄然滑落,无声无息毫不为人察觉,却终未逃过楚豪悲怆的目光。
她哭了,她心中定不欢喜,她强忍的悲伤背后,到底掩埋着多少心事?一点清泪的背后,是怎样的苦不堪言!
如烟往事再次猝不及防的袭来,曾经的如胶似漆,过往的海誓山盟,终成了佳人的一滴清泪,散落在了不堪回首的岁月里。日日夜夜的思念,缠缠绵绵的情意,到头来却是成全了别人的良辰。楚豪忽觉鼻间一阵酸楚,心中几次升腾起冲上高堂的冲动,他多么想牵起小凤的手,和她就此逃离,从此郎情妾意不分不离,可这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天会变,梦会醒,青丝白发,佳人难寻。
“少爷,你还带着病,别喝酒了!”
安平忧心忡忡。
“要喝!平哥,今日这酒,本该是咱们楚家的呀!”
楚豪全然未理一桌人的诧异目光,一饮而尽。
酒入愁肠,腹胃之中果不其然的火烧一般刺痛,楚豪面色惨白,额稍隐隐冒出虚汗,却还是咬紧牙关,故作自若的续杯满上。
“少爷呀,不能喝了!会出人命的!”
楚豪轻蔑一笑,充耳不闻的又一仰头,随即酒杯应声落桌,杯中已然空空如也。
清冽绵柔的女儿红,此刻却如穿肠毒药般腐蚀着楚豪的心口,一阵剧烈的心慌之后,楚豪已面如鱼肚,却仍旧将手伸向了酒壶。同桌之人此刻已看出楚豪的异样,别的不说,单看那惨白的脸哪还有一丝血色?众人纷纷投著相劝,安平一把夺过酒壶,一声脆响之后,满地酒香。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