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如期归来,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他的嘴角还残存着血污,她想伸出手为他抹去。却被沉默的宫人拉开了,此后任凭她如何哭喊哀求,都被拖的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湛白如玉的面庞和那一片将他淹没的红色为止。
他那样沉默的睡在红色海洋里,面容安定。仿佛随时还会醒来,温柔的再喊她一声倾城。
耳朵里满是寂静,她疑心自己聋掉了。无数人在她面前乱作一团,可是丝毫声音也听不到。只有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
孤独而猛烈,似乎要冲破胸膛。
好好活着,熟悉的温柔声音响起。彼时声音的主人已归去天国,可满室静寂里她只听到着一句话,像问候,像叹息。
挣脱那只拖着她往外走的手,她眼睛猩红怪叫着往里冲,把拦着她的所有人都用力推开,把围绕在他身边装殓尸体的人都轰走。时间无序的停顿,所有人在她眼中都是慢动作,只有她快的像在和命运赛跑。来到他床前,割破手腕将汨汨流出的血滴在他唇间。
醒来啊。
醒来啊。
醒来啊。
无数的乞求与哀告在她眼前闪过,又从嘴边流出。她已经没有理智,只是一个挣扎的疯子。
仁慈的群星,愿您庇佑他们而厌恶我。只要他们依然活着,策马扬鞭,依然顽劣。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世人都尊你的名义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行在天上。我们日常所用的饮食,赐给我们。免了我们的债,正如我们免了别人的债。不叫我们遇到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都是你的。阿门。
乞求没有效果,落在唇间的血没有一滴渗进口中,她紧握的手依旧僵硬,不见任何生机萌发。
“把胭脂,都抹去。”她开口轻声唱道。
“白色的……茉莉。”轻轻拭去他脸颊的血污,手指拂过他紧闭的眼睛。
芳香你。
开放你。
别委屈美丽。
王都里迎来第一场雪的时候,已经是年关将近。
屋子里点燃暖和的炭火,倾城翻着那本发黄的纸册,长长的几十页,每一页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记录的是能让她回到现代的方法。
她含笑合上本子,“已经不需要了,真的。”
坐在对面的魏朱欲言又止,他来了五次,每次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答案。如果下一次……没有下一次了,那个特殊的时机很快就要来临,错过了可能就要再等几十年。
几十年足够一个人从生到死,青丝变白发,由弱冠到迟暮。毫无疑问,他们等不起。
“我要回去了,我决定了。”魏朱收起纸册小心藏进怀里。
“路上多小心。”魏朱又回过头看她,她知道魏朱所指的“回去”是回到哪里,如果是从前她会义无反顾的答应。可现在,她不想回去了。
“我在这里得到过最宝贵的东西,所以不会觉得有遗憾。”她淡淡的讲,也忠心的为他能回归那个时代而高兴。将近一年的时间他跟随翌都跋涉大江南北,只因为那个号称窥破天机之人掌握了回到现代的办法。而将方法和盘托出,翌都的条件只有一个:打败他。
即使魏朱身怀绝技,比起翌都还是更逊一筹。两个人你来我往,魏朱的脚步几乎是紧跟翌都的足迹,令他惊讶的是这个老人不是战神那样的杀气凛冽,反而间接地教会他很多东西。直到老人意识到他大限将至,才将一本纸册交给他,而后遁入山中不见踪影。
魏朱回到王都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景碧羽,两个漂泊异世的人,还有什么能比回家的诱惑更难以抗拒呢?
可她拒绝了。
倾城起身将他送到门外,目送他直到街上只剩一行空荡荡的脚印为止。
走回院子里她才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影,全身都被厚实的白色皮毛包裹住,像一只发福丧失行动能力的狐狸,又像一只整个冬天都没猎食饿的皮包骨头的熊。
她鼻子痒痒的,心里一酸,泪珠差一点掉下来。然后飞快的把那个人影连推带搡一掌拍进屋里。
“大白天的出来干嘛?不怕吓到人吗?”她咆哮着。皮毛里探出一只下巴尖尖瘦削的脸,“可这好像是我的府邸。”
“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然后让全王府的人来围观?”
“那样他们就全知道王妃在虐待他们的王爷了。”
倾城一伸手,那团圆滚滚的皮毛就倒在地上缩成一堆。随之而来的是痛呼和呻吟。“别吓唬老娘,你的病早就好了。”她手掐着皮毛腰的部位,看上去就是她把一只北极熊掐的嗷嗷怪叫。“你的救命恩人刚来了你都不露面,要是没人家你还能活到现在,嗯?”
“你不是说你割腕滴血然后把我救活的么?”皮毛里发出一声疑问,然后就被景碧羽扑在地上动弹不得。“是我先救活的你,让你晚死了那么个三两天。然后他出现把你彻底救了,要是没有我,你现在就是郊外一座小孤坟,用席子卷了扔出去。”
“皇室成员有专门的皇陵葬我。”凤扶兰从皮毛里挣脱出来,“还有你说的话我保留异议。”
“那你去和既鹤搞基吧。”倾城蒙住他头就是一顿暴打,“我早就看出你俩不对,为什么你们王府上到王爷下到侍卫全那么娘里娘气,是不是情侣太少都去搞基了?”
“所以你多介绍姑娘给他们认识就好了,我看你的两个婢女很不错……”他脸上瞬间添了无数指甲印。
“可以给既鹤介绍一下……”
捧着饭碗的既鹤忽然打了一个喷嚏,不明白是怎么了。可能天凉了吧,金彩做的猪大肠真心挺好吃,姑娘也蠢萌蠢萌的。他埋头继续大快朵颐起来。
凤扶兰从地上爬起来,他除了有点清瘦之外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不过还是继续坚持裹着厚厚一层裘皮长衣,因为倾城说这样比较顺眼。实际上是她不能忍受这人看起来比她还要瘦。
“我们年夜饭是不是得去宫里吃啊?”
“去不去都行。”凤扶兰想起家宴上的那对凤氏母子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好像皇后想把几十年缺失的母爱一下子补给凤织昙一样。
“那就去吧,还可以见到小……”
“凤织昙。”他好心提醒道,整天小冰小冰像什么样子。“去了要穿仪服要磕头,不要上去就抱。你是见皇帝不是见你家仆人,记住了吗?”
“嗯……”她点点头,然后又把脑袋凑过来。“那我们是不是以后不能促膝长谈一整夜也不能一起出去策马奔腾或者坐一块吃饭让他把我面汤喝掉了?”
“你可以试试。”凤扶兰的脸色刷刷阴下来。
一年后,“毓王妃诞下一对龙凤胎。”年老的侍官向凤织昙汇报。年轻的陛下今天愣了一整日,眼神漂向宫墙以外的天空。听到这话他放下了手中的朱笔,像是释然又像解脱叹了一口气。
一年的时间,在母后的协助下他已经完全能独自理政,让这个庞大的国家顺畅运作。怎么批阅奏折,怎么用诘问的语气去恐吓朝臣,怎么用适当的方式安抚民心。他内心已经成长的足够强大,够能抵挡一切伤害。
只是他无法面对夜深人静的阑珊灯火,睡梦里浮现的每一个身影都会让他隐隐作痛。
“陛下也该考虑您的婚事了。”侍官小心翼翼提议道,知道他是又想起了那些旧事。“奴才把那几幅画像再拿过来给您看一下?“
他弄不清自己是点了头还是没点头。然后就在那画卷里看到了熟悉明媚的眼睛,唇如流朱。一袭墨绿衣衫飘动,美的端庄妩媚,令人窒息。
“漂亮。”他喃喃出声,少见的赞美话语让年老的侍官一时没有猜透他的意思。
“您是说和东邑的世女联姻这主意很不错?”世女如花似玉,东邑虽服从南国治理私下仍保有自主权,如果娶东邑世女为妻便可名言正顺收回这块疆土。陛下是这个意思吧?
“不。”他摇头。“我只是说她,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