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诗画。”夏尤清顿了片刻,继续说道,“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孩。”
顾怀信沉默着,他的手颤抖了一下,在夏尤清的注视下猛然攥紧,他不敢相信这种话居然会是从夏尤清嘴里说出来。
“你自己的孩子,生下来居然要交给别人?生而不养,那你为何要生下他?”顾怀信眼神冰冷,他似乎透过夏尤清看到了另一个人,隐隐约约中,夏尤清似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隐现的泪光,“你知道没有父母保护的孩子,他以后会遇到什么吗?既然没有做好养育保护他的打算,为何要生下他?”
“顾怀信……”看着这样失态的顾怀信,夏尤清心生不忍。
“你以为你生下他,就是对他最大的恩赐?你太自私了!凭什么,凭什么你们的理所当然就如此不负责任地交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夏尤清看着夏尤清,后退了一步,似乎,她知道了顾怀信为何要这样激动。
顾怀信从小以来的经历过于复杂,所以他会无比期待自己的孩子,或许从这个孩子的身上,他也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可是,现在他看到了孩子的母亲要放弃他,所以他的生气不仅是因为夏尤清选择离去,更是因为她要放弃这个孩子。
“对不起。”
顾怀信手下意识的举起来,但是却又无措的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做什么,他手举了半天,慢慢放了下来。
“夏尤清,我心里难受。”
这一句话让夏尤清差点落下泪来,难道怀孕后连人都变脆弱了?夏尤清扭过头,不去看顾怀信茫然无措如同孩童的眼睛。
“陛下,你有你的家国天下,这个国家将因你而统一,而以后的家你也会有孩子,有自己所爱的女人,但是这些,我夏尤清没办法给你,因为我们之间存在太多解不开的死结。”
“朕懂,都懂。”
顾怀信转过身,略微有些蹒跚地走着,他不想去看夏尤清,也不想去思考,一步一步之间,似乎有一种声嘶力竭撕扯着他的身体。
“只是你们太残忍了,都太残忍了。”
不想残忍,难道她选择不将这孩子生下来才是对的?
可是不对,如果她不将这个孩子生下来,那么对于顾怀信来说才是真正的残忍。
“顾怀信,诗画会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因为她此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顾怀信停下了脚步,他似乎抬头望着头顶上的横梁,默默的许久都未曾说话。
“陛下?”
“那么我呢?我不想要其他的女人,我这一生,有过太多的求而不得,亲情于我而言几乎奢侈,我不曾奢望,所有的人都会放弃我……”
侮辱,打骂,不敢说话,在那一方四四方方的天空下,他甚至不敢站在大门处往外看。
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是多么羡慕那些能够在那四四方方的大门外,可以随意走动的太监、宫女。
他在那道门内看着他们,他想知道门外的世界有多么大……
可是他看啊看啊,慢慢地才发现,这个皇宫当中,走不出去的只有他而已。
他是一个质子,是被他的父皇送到了敌国的质子,从此没有尊严,只能寄人篱下,甚至还要忍受太监们的打骂。
李谦他还记得吗?
如何会不记得?甚至他连苏扶砺及夏飞阁的名字都听过。
苏扶砺,一个才华卓绝的未来左茶继任人,甚至是九州女儿们争相想嫁的男子,而这样的男子却由家人已经安排了一场完美的婚姻。
听说他的未婚妻是一个长的漂亮可爱的女娃……
而夏飞阁更是让人高山仰止不可攀,夏飞阁被当初天下闻名的学者车晓子先生收为关门弟子,并且带在身边游历各国,连他的生父或许夏飞阁都要见过。
而与他们比起来,他只是一个连门都出不去,甚至连吃饱穿暖都要乞求的质子!
而李谦误闯了他住的地方,告诉了他外面的花花世界,告诉他这个世间有这么多值得期待的东西,还为他带来了外面的画本书册。
可是他出不去,知道的越多越知道自己为何被关在这里,还要忍受那些无根之人的磋磨!
……
……
“夏姑娘,你怎么哭了?”
宋嬷嬷担心地上前扶住夏尤清,还将手上拿的衣服赶紧披在了夏尤清的身上。
夏尤清走了两步,转头看着桂公公,“桂公公,陛下他或许身体不舒服,在陛下召唤你之前,就不要让任何人进去了。”
桂公公闻言拜了两拜,“咱家省得了,夏姑娘您先去休息,陛下这里咱家伺候着。”
点了点头,夏尤清扶着宋嬷嬷,也不乘轿撵,慢慢地往回走去。
“宋嬷嬷,这天越来越凉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现在也下了几场了,暑气都过了三十多天,也该冷了。”
宋嬷嬷轻声回答着夏尤清,认真的看着脚下的路,夏姑娘的情绪明显不高,她不知夏姑娘与陛下之间是否发生了争吵,但是她一个奴才,也不适合问这些,所以她只能默默地陪着。
“是啊,南方的赈灾还没效果,不知道百姓们要怎么安顿。”
“有陛下看着呢,我听宫里的人说,陛下拨了一大笔的银子,肯定很快就好了。”
陛下,顾怀信的身上担子越来越重。
拨了一大笔银子?
国库中哪里还有这么多的银子?冬季快到了,在下雪上冻前,如果还未攻入北齐的城镇,那么士兵的保暖问题就会造成大批的伤残。
夏尤清想着这些,但似乎都不是特别重要的,站在一棵树下,她抬头看着上面片叶不留的树杈。
这些枝枝蔓蔓地,攀附着大树,每时每刻都要跟树干要求营养,可是谁来理会树干的需求?
她手指慢慢抚摸着粗糙的树干,心里却一直在回想着顾怀信刚刚所说的话,还有他所有的表情,动作。
他的沉痛她虽未曾经历过,但是在那一刻她却感动深受。
“嬷嬷家里有孩子吗?”夏尤清问道。
宋嬷嬷闻言,看了眼夏姑娘的肚子,她斟酌了一下,小心地回道:“奴才的孩子是个女娃,可是没福气享受这个世界,才三周岁的时候就没了。”
“抱歉。”没想到宋嬷嬷的孩子居然没有了,夏尤清此时也是即将有自己孩子的人,她能明白宋嬷嬷当初的痛哭。
“没事的夏姑娘,”过了这么久,即使当初再难过,过了这么久那伤痛也慢慢过去了,“家里的汉子也不喜欢姑娘,老奴当初在宫里当差,一个没看顾过来,居然……”
宋嬷嬷叹了口气。
“那之后宋嬷嬷再生了一个吗?”
宋嬷嬷闻言苦笑,“那么一个孩子,是老奴欠她的,一直到最后也没保护好她,我还有什么脸面去生?”
似乎想起了当初那个时候,家里的汉子因为生的是闺女而对她冷言冷语,甚至孩子在家里也没有想要照顾,是孩子最后掉到烧水的锅里……
她回去的时候,看着那孩子已经变了的样子,依稀间还能看出孩子的挣扎求救!
她恨,甚至都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那可是她的骨肉,却以这么凄惨的方式死去!
家里的汉子扒着她嬷嬷的身份想要为自己谋些利益,所以她想要和离都不能。
后来,或许也看出自己没有利益可图,她才能安安静静地在深宫中自己生活,慢慢抚平身上的伤痛。
“夏姑娘,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应该我来说,可是,孩子来到我们身边就是缘分,一辈子的血脉相连,您一定要照顾好他。”
“可这深宫毕竟不同,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
在这宫里看了这么多年的争权夺利,她似乎明白夏姑娘的顾虑。
可是宋嬷嬷绝对想不到,她所以为的身不由己与夏尤清所说的身不由己完全不同。
与宋嬷嬷说了这许多,夏尤清心中的很多想法更是空落落的没有着落了,她突然就想去找自己的二哥。
二哥总会在自己迷茫的时候为自己出主意,尤其是当她无路可走的时候,二哥也会为自己铺出一条路来。
“去叫轿子,我要出宫。”
“夏姑娘,您现在身子不适合经常出去,在宫里有太监宫女们看着,可出去了万一被百姓们磕了碰了的。”
“不会,”夏尤清笑笑,“我去看看我的二哥,要不我心里不踏实。”
“夏姑娘的二哥?”夏姑娘居然有二哥?
夏姑娘怀了孩子,想要去见自己的亲人,宋嬷嬷点点头,立马出去安排了。
坐上轿子,夏尤清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轿子起来后,她突然掀开帘子。
“夏姑娘,是忘了带什么东西吗?”
“宋嬷嬷你帮我看一下,我眼睛红不红?”
如果她哭过的样子见了二哥,二哥肯定会问东问西还要刨根问底,可是这些东西她要怎么解释得清楚?
宋嬷嬷闻言凑上去仔细看了看,“没红,夏姑娘放心吧。”
夏尤清闻言这才放心地放下来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