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枪的人不是怕彭皓白,也不是慕淮南。
我顺着枪响声看过去,一直站在慕淮南身后的那个女人,左手举着枪,枪口还在冒烟。
那把枪对着的,正是彭皓白的胸口。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彭皓白的身子直挺挺僵在那里,胸口的血洞汩汩冒血。
天和地仿佛都静止了,紧接着,我就看见他的身子,重重朝后面倒去。
“彭皓白。”
我愣在那里,有种极致的痛苦,是你已经无力去叫去喊,没有撕心裂肺的疼痛和苦楚,你就是单纯的,简单的想跟他一块儿去死算了。
我扑过去,跪倒在他身边,眼泪簌簌地流淌着,我的声音很小,不停地叫他的名字。
“彭皓白,彭皓白,彭皓白。”
哪怕我叫一百遍,他能回复我一个字,都是值当的。
可他就是那样眼神空洞地看着我,甚至连偏头的力气都没有,黑眼球统统聚集在左边眼角,斜目看着我。
他张了张嘴,溢出来的都是鲜红的水。
我颤抖着伸手过去,泪眼朦胧着捂住他心口的洞,滚烫的血从我的指缝中流淌出来,我浑身颤栗,咬牙扶起了彭皓白,把他抱在我怀里。
他的身体那么轻,好像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的血就要流干了,所以被剥去了大半的体重。
我抱着他,只觉得每一根神经都在绞痛,每一个细胞都在割裂。
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为什么要白白拖累无辜的人!
忽然,一只湿漉漉的手,搭在我的手背。
垂目望去,是那双被血水浸泡过的手。
血的热量已经褪去,剩下的,只余他身体的冰凉。
“彭皓白!”我颤抖着叫他:“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唇角微微扬起,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安安。”
他只是做着嘴形,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双手慢慢移开,我盯着他的手看去,彭皓白正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戒指。
是那个这七年,他用来求婚求了三十几次的戒指。
那颗钻,被血水浸泡后,好像更亮了。
彭皓白艰难地抬起手,嘴巴张了张,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
“我知道。”
我吞了心里涌上来的酸楚,伸手接了他送来的戒指。
虽然看到这个戒指很多次,但确实我第一次,亲手戴上他。
我看到彭皓白心满意足地笑了。
他的笑,却像刀子一样,割透了我的心。
“彭皓白,我答应你,只要你好起来,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我怀中的男人看着我,张了张嘴,好像正要说什么,忽然,我看见他额际,多了一把黑色的枪。
那柄枪对着他的额头。
顺着枪头看过去,慕淮南定定站在我身后。
那模样,就像是七年前,他要我做掉孩子的那个晚上。
他就那样居高临下地面对我们,不悲不喜,沉默无语,
我和彭皓白,就像是他祭祀台上的公平,他什么时候想吃了,什么时候挥挥手让手下把我们抓回来。
“不要!”
我惊呼着扑上去,一把握住他的枪口,试图让他离开彭皓白的额头。
慕淮南力气真的好大,站在那里,屹立不倒。
我阻止不了,才堪堪悔悟,和慕淮南来硬的,永远不会有好下场。
我松开那只抓着他枪柄的手,另一边搂着彭皓白的手也渐渐抽回,我将他小心翼翼放在地上。
只跪在慕淮南的面前。
“求求你,要杀就杀我,和彭皓白没有关系,你放他走吧。”
慕淮南的手没动,枪口仍旧对着彭皓白的方向。
“七年,你们的感情升温很快,嗯?”
他用了反问句,我一时半会理解的不够。
没来得及说什么。
忽然传来“咔擦”一声。
我听见子弹上堂的声音。
那支枪,对着彭皓白的枪,被慕淮南解除保险,也就是说,只要他的手指轻轻动一动,彭皓白必死无疑。
“安安,我希望你清楚自己是谁的人。”
我是谁的人?
脑袋里嗡嗡地来回重复这句话,想起这七年,彭皓白事无巨细地照顾我们母子,我想,我知道自己是谁的人了。
那一刻,我转过头看见血泊里瑟瑟发抖的那个男人。
心里只有一件事。
我绝对不能让他再也笑不出来。
几乎是浑身的血液都倒流向了脑海,我狠瞪着慕淮南,一瞬间,我扣住他的双手,枪口倒转,没有犹豫地,我按下了他放在扳机的手指。
“砰!”
这一系列的动作自然又流畅。
我没有犹豫,或者应该说,那个男人没有阻拦,他的顺从,让我成功变成了伤害他的凶手。
他不该那样的。
他明明随便就可以挣脱我,明明不会……不会那么轻易就被我打伤的……
空气里,绽放出血的味道,
我瘫软在地上,子弹没有打在慕淮南的身上,而是从他的侧耳穿过,整个耳朵被枪子打烂,血染红了半边脸。
周围有人涌上来,担心的,焦急的,面目可憎的。
“退下。”
慕淮南冷冷吐出两个字,他手里有手帕,却没有用来擦掉脸上的血。
他就这样用血染的半边脸,配一双漆黑吃人的眸子,站在那里,看着我。
忽然就笑了。
那只比夜色还鬼魅的男人,像藏在深山里的狐狸,活成了野狼的样子。
我看着他,这七年积攒的恨意,好像终于在此刻找到了突破口,那些旷日持久的痛苦和酸楚,好像正等着这个瞬间,劈头灌下。
我胸口痛到无法呼吸,昔日的一切历历在目,我看着这个魔鬼,那么近在咫尺地看我,给我现场演绎一场可怕的噩梦。
这个男人,这个叫慕淮南的男人,曾是我仰仗依赖的男人,曾经是我想要追随一声的男人。他费力得到我,又不屑地丢开我。
我知道我曾欠他太多,所以我经受的一切都叫做罪有应得。
我也曾想过,反正已经留下了九九,我和慕淮南的恩恩怨怨,就止步于此。
可我忽略了,他不会放过我,就像他不会放过每一个背叛他的人意义昂。
忽然,他把枪丢在我的脚边,靠近我迈了半步。
说:“你打歪了。”
他站在那里,不躲不避,不让任何人出手。
“重来。”
是他疯了,还是我们都疯了。
“九爷!”
他身后的梁茵大惊失色,企图扑过来把那支枪抢走,可慕淮南偏过头狠狠地看了她一眼,顿时,梁茵便浑身僵硬不敢动弹了。
梁茵瞪着眼睛死盯着我,那双和慕淮南差不多阴冷的眸子里,此刻写满了震惊和不解。
那是我和她的第一次见面。她自然不知道我对于慕淮南,是个怎样的存在吧。
“可是那个女人……”梁茵在害怕,我看到她的身体颤抖的厉害,但没有慕淮南的允许,她不敢轻举妄动。
只能硬生生吞下所有的疑问和震惊。
纷纷扰扰无数人的喊声里,其他人的影子都淡了下去,只剩下我和他。
我捡起了地上那把枪。
如果说之前的仇恨都被我死死压在心底,那么今天他对彭皓白的折磨,算是放出了我心里所有的洪水猛兽。
他们咬着恨,带着狠,铺天盖地朝着慕淮南扑过去。
我要报仇,我要为九九,为彭皓白出这口气!
握着枪的手慢慢抬起来,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慕淮南,我深呼一口气,却忍不住通红了眼睛。
眼泪,毫无知觉地往下掉。
慕淮南看着我,忽然沉叹一口气,他开口,语气和七年前,抱着我在他怀里时一样。
温柔缱绻。
“安安不哭,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你要杀我,动手就行,这里没人敢对你怎么样。”
“慕淮南你闭嘴!”
我低沉沉地吼他,从小大到,即便七年过去,这只老狐狸,仍旧能轻而易举地抓住我的心。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吗?”
那个晚上,七年来我从来不敢去回忆的那个晚上,冰凉凉的妇产科,跪倒在他的脚边,得来的却只有冷漠和不容置疑,那么多人按着我的手,给我注射了镇定剂,让我一点点感觉到意识的流逝,就像一个清清楚楚面对死亡和疼痛的人。
那种感觉,想一次痛一次,越想越痛。
他如今,要把所有对我重要的人,都赶尽杀绝。
过了一会。
我听见他说:“安安,听话,开枪吧。”
呵。
慕淮南,我听你的话听了那么多年,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听你的话了。
枪掉在地上,我最终还是没能扳动扳机,我看着他满是血的脸,朝身后倒过去。
冰凉的地板上湿漉漉的,都是彭皓白的血。
我瘫在那里,痴痴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我的心跳,呼吸,情感,好像在那一刻被抽离,再也不属于我自己。
我好像不会痛了,再也不会了。
手摔在地上,“叮”的一声,是无名指的戒指,碰在地板的声音。
我摘了那颗塑料戒指七年,那里原本褪色的手指,总有一圈颜色比其他地方浅,我养了七年,无名指的颜色才终于正常。
如今,我又戴上了彭皓白的那枚戒指。
我忽然好累好累。
仿佛身体里的没一个细胞,每一寸血脉,那层和慕淮南紧紧相连的一切。
在今晚,一切就这样随着他去了,犹如滚滚长江辽辽大海,在某刻时刻,注入看不进的地平线后,再也消失不见了,
我生命力,全部的爱和恨,都跟着慕淮南的这一枪,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