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女大十八变，陆景瑜认不得我也是正常，但是从她的眼神里，我能看出她对陆薇安这个名字是有印象的，而且她看到我这张脸时，也没有很明显的抵触。
所以我想她是记得我的。
“景瑜，邀请我们进去坐坐可以吗？”
说话的人是院长，她一直在我身后，试探性地征求陆景瑜的意见。
她很尊重每一个病患。
陆景瑜看看我，看看院长，缓缓点点头，最后眼神落在慕淮南的身上，又奋力地摇头。
“他不行。”
也难怪，慕淮南到哪儿都那副凶巴巴的样子，正常的成年人都是觉得害怕，更何况是陆景瑜这样神志不健全的孩子呢？
我转过头看慕淮南，他好像也没有要进来的样子。
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夹在两指之间。
“我去抽根烟。”他说，然后就离开了。
我一门心思在陆景瑜身上，来不及和慕淮南说什么。
她住的屋子不大，就是普通卧室的大小，但是东西齐全，电视，空调，还有书桌，各种各样的挂画，还有桌上的电脑，看上去很新。
我和院长坐在沙发上，听院长说：“电脑是今年才配的，都是慕总的投资。”
她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你不该那样说慕总的，他真的是希望这里好，希望陆景瑜能有个舒服的居住环境。”
我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看着帮我们泡茶倒水的陆景瑜，心里有些复杂。
等她端着两杯茶朝沙发上的我们走过来时，我才开口。
“如果是那样，把她接回家不是更好的环境么。”我笑笑：“况且，院长你别误会，我和淮南叔，一直这样说话，不是我怼他，就是他怼我。”
院长笑，接过陆景瑜端来的水杯，道了声谢谢。
她递给我的时候，眼神一直落在我身上，上上下下地来回打量。
“景瑜呀，最近心情好吗？”
院长问她，用惯常那种和善友好的态度开口。
陆景瑜却没有理她，而是一直盯着我看，很久，才轻声问我：“你叫陆薇安？”
我点头。
她又问我：“你认得我是谁吗？”
我微微地笑：“你是陆景瑜，我妹妹。”
本来是很正确没问题的回答，可迎上她的眼眸时，却看见了怀疑和不解。
眼底的警惕也一点一点越发的浓烈起来。
我不懂我说错了什么。
“你不是陆薇安。”她说。
“为什么？”我有点不懂，我说错了什么？忍不住站起身，朝她方向走去。
没想到她却开始躲我了。
看来她是真的有点怀疑的。
“我真的是陆薇安。”我努力解释，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明信片，递给她看：“你看这个。”
陆景瑜蓦然怔了怔，我看着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明信片看，却迟迟没有接下。
良久，她问我：“你为什么会有这个。”
“因为有人帮你把这个交给我了。”
八年前你弄丢了这张明信片，有人捡到并且保留下来，交给了我。
这大概就是冥冥中最神奇的力量，兜兜转转间，那些本该交给谁的东西，最终一定会落在她的手里。
“这是我给你们拍的，记得吗？”
陆景瑜抬头，迎上我的眼眸，她眼底的混沌褪去。清澈且直白地盯着我看。
眼睛不眨，眼球也没有飘动。
只是那样盯着看，让人忍不住后背悚然。
陆景瑜的瞳孔很深，很沉，带着没有亮度的暗泽，看向哪里，哪里就是一片黑暗。
不知怎么，我忽然有些怕。
但努力让自镇定，没有躲，迎上她的眸子，谁也不说话，就这样彼此相望。
陆景瑜忽然开口告诉我说：“我当然都记得，是你不记得了。”
我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
她的眼睛，是可以看透人心吗。为什么会知道我不记得了？是她随便说说，还是我真的被她看透了？
我心里正翻江倒海，就听见她继续开口。
“你只是知道我是谁，却不记得我了。”
每一句话都被她说中了。
我惊诧这个女孩的锐利，她夜鹰一般的眼睛，轻而易举看透了我所有的事情。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是感觉不准，这些话究竟是不是她随便说说而已的。
陆景瑜坐在床上，屁股靠后，双腿在床边摇摇摆摆，她抬头看我，眼神忽然又变得亮晶晶的。
像个……像个天真无害的孩童。
我又一次愣住。
她的眼神，每一次当我看过去时，都是不一样的。
陆景瑜比我想象中还要复杂的多。
“你可是我姐姐呀。”她抿着嘴巴笑眯眯看着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呢？咱俩应该心有灵犀才对呀。”
我愣住，完全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
是院长端起我的水杯，放在我手心，试图提醒我：“先喝水……喝点水我们再说。”
我心不在焉地喝了口水，听见院长在耳边开口。
“你别往心里去，她就是这样，思维很跳跃的。”
思维跳跃……还真是个委婉的解释呢……
陆景瑜从床上跳下来，把我手里的杯子夺过去，转身就把杯子里的水倒在了花盆里，将纸杯捏扁，直接丢在垃圾筒里。
“哎……”院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被我打断。
“景瑜。”我叫她的名字。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想喝。”我好奇她是怎么拿捏到我的情绪和我心里的变化的。
“因为你太笨了。”陆景瑜在我身边来回绕着，她长的又瘦又小，所以看上去异常的灵活。
“笨，所以容易被你看穿？”
她的逻辑的确和常人不在一个频道上啊。
“笨，所以你把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太容易看清了。”
陆景瑜比我想象中话多一些，我之前对她的设想，就和刚才刚见面接触到时的感觉一样，感觉她有点面对外面的事物时会有点胆怯，有点害羞，有点不敢说话。
但是我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她忽然就变成这样，有点凶，有点咄咄逼人的霸道。
她的咄咄逼人和慕淮南不同，慕淮南本身自带气场，他随便一个眼神就能让对手磕头求饶，而陆景瑜呢，她年龄太小，浑身的戾气没有资本支撑，看上去，有点沾沾自喜的感觉。因为太没有安全感了，所以才会这样着急表露自己的聪明吧。
她也的确比我想的聪明多了。
我还以为，小脑收到损伤，会损害智力，原来，她是个比我反应激灵的姑娘。
“那你为什么说，我不是你姐姐。”
我抬头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我姐姐跟我一样聪明，你那么笨，当然不是了。”
我苦笑。
“你上次见到你姐姐不过十岁，这些年你也来越聪明，她越变越笨，也不是不一定啊。”
陆景瑜皱着眉头看我，我猜她大概是在思考什么。
“你到底是谁。”
她又问我一遍。
“景瑜！”这样咄咄逼人的陆景瑜终于也让院长忍不住了，她开口，语气有些凶，呵斥着她：“她就是你姐姐，你照镜子看看，你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你骗人！”
她后退，却抬手指着我，声音急促：“这个人冒充我姐姐，你身为院长还帮着她！你们都是坏人！”
大概是听到“坏人”这个词，让我觉得，她终于还是脑发育不够健全的孩子啊。
我慢慢站起身来，看着有些情绪激动的她，招招手：“你坐到我身边来，我证明给你看，我是陆薇安，好么。”
我害怕她继续激动下去，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想让她到我身边来，这样方便保护她。
陆景瑜有几分犹豫，但最终还是带着一脸的戒备，坐了过来。
“你要怎么证明。”
我笑着，和她一起坐下，拿出手机，找出一张十年前的照片，大概是我出国前最后几张在国内的照片了，里面的小女孩儿穿着花裙子，一直手拿着吹泡泡的玩具，站在大风车下面。用力地吹着，后面几张，都是小女孩儿开心大笑的样子。
那是我最喜欢的照片。
“你看，是不是和十岁的你，一样？”我拿出口袋里的照片，那张妹妹和爸妈一起站在别墅门口拍下的照片。
手机和照片放在一起，排列在桌上，陆景瑜慢慢从沙发上滑下去，蹲在地上，怔怔地看着。
她看着照片，我看着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久到我都觉得有些对不起院长了，她应该挺忙的，却要陪着我和陆景瑜发呆。
终于，陆景瑜回过头，蹲在地上，只昂着脑袋看我。
“你为什么会有姐姐的照片，你是不是把她怎么样了。”
这一回，她说话的时候眼神又忽然变成满目的哀伤，像是能浸出水来。
“我就是啊。”我心疼极了，跟着她从沙发上滑下去，蹲在她的身边，轻轻摸她的碎发：“我就是你姐姐啊。”
陆景瑜却惊恐似地躲了过去。
一边后退，一边摇头。
“不，你不是。”
“我真的是啊。”我真不知道到底哪句话说错了。
“你是。”陆景瑜堪堪抬头看我，眼里的微光忽明忽暗：“你是我姐姐？”
我重重地点头。
“那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忘了我？”
我心里一沉，很久都回答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