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茵在慕淮南的话下完全失控,眼泪像是开闸放水,停也停不住。
这世上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绝望,你深爱多年的男人,从有一刻将你当成女人看待。
她哭得发疯,一边哭一边笑,中间还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她按住慕淮南的肩膀,崩溃费力晃他,慕淮南忍不住嘴角慢慢有血溢出来,她难过伤心又不舍得他痛苦,一边恨得咬牙切齿,一边又用颤抖的手给她擦拭嘴角的血。
她就这样自我拉扯,像个滑稽的精神病患者。
整个过程里,慕淮南都无动于衷,那双看透无数血雨腥风的眼睛,就这样冷漠地落在梁茵的身上。
她哭,哭出这些年都憋在心里泪水,她这样的人,我虽然没认识多久,却也多少能猜出来,她不会哭,她是个和慕淮南一样倔的人。
她什么事情都见过,早早跟着慕淮南出生入死,看过了血雨腥风,二十几岁的年纪就练就了铁石心肠,到如今,我是第一次见她哭。
像是要把这些年经历的腥风血雨的委屈都宣泄完。
可慕淮南一如既往的冷漠,即便他们相距如此的近,可他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和安坊的坊主。
她什么都不是,连他的女人也不算。
慕淮南的嘴角不停地出血,额头的血也凝固在一起了,形成深褐色的结痂。
梁茵慌乱地替他擦着嘴角的血,她和他靠的很近,并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一双凤眼微微撩起,看见那个近在咫尺的男人,奉上双手捧着他的脸。声泪俱下: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离你这么近过。”
梁茵甚至激动到舍不得放下手,她不知道除了捧着他的脸,她做什么,她浑身颤抖地望着他哭了一会儿,最后干脆俯身过去,用脸颊贴着他的脸颊。
闭眼,一行清泪缓缓落下。
房间里安静下来,一道忽然而来的枪声,又一次划破了屋内的宁静。
我从未有一刻觉得枪声是这么恐怖的声音。
让空气凝固,让呼吸窒息。
梁茵心口溢满红色的血,她没有倒在慕淮南的怀里,而是被丢了枪疯狂扑过来的傅沉抱住。
他抱着她的时候,梁茵还没有死。
那把冒烟的枪上,还留着傅沉指尖的温度。
他抱着她,满目怆然。
“阿茵,我不能看你这么痛苦,慕淮南她不会爱你的,我告诉了你多少遍,他永远不会爱上你的。”
梁茵在傅沉的怀里忍不住抽搐。嘴角汩汩鲜血流出,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满面惊恐地望着那个自以为救了她的男人。
“你这样悲哀的爱着慕淮南,痛苦一辈子,不如现在就解决掉这种痛苦。”
傅沉说着,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靠在床边的慕淮南。
“九爷,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恩恩怨怨,我下辈子找你还。”
然后,他慢慢抱起怀里的姑娘,他的侧脸贴着她的侧脸,他缓缓抬起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声音出奇的平静:“阿茵,我说过,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我大概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慌忙爬起来:“不要!”
却还是没能阻止那声枪响。
“砰!”
血肉模糊,一枪两命。
傅沉抱着她心爱的姑娘,一个闭着眼,一个瞪大了眼。
慕淮南抬起手,费力探身过去,将梁茵的眼睛阖上。
又单手捂着唇,重重咳嗽起来。
房间里的血腥气太浓了,我知他受不这种血腥味道,我挣扎出来过去扶住她,他实在没了力气,手耷拉在地上,脑袋软软靠着我的肩膀,不住地喘气。
经过那么久,我终于碰到他,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忙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给他喂了下去。
这是医院医生之前给我配的,不是傅沉的那一瓶。
“来人!”
从外面瞬间就冲进来无数人,看着屋内的情况,都纷纷愣在那里。
那些老派站在魏积安那边的人,见到自己拥护的老大倒了。颤颤巍巍丢下手中棒子,刀,一个接着一个的跪倒在地上。
我扶着慕淮南起来,坐在床上,他仍旧靠着我没一点力气,说话时,坊主的气场却丝毫未减。
“你们自行了断。”
慕淮南从来不允许背叛,眼里一个沙子都留不得。
我扶着他走出去,外面有人备好车子,没有傅沉,和安坊也没有可信的医生,只能去之前的医院。
我想,去了应该就要直接做手术了,他的病撑不了多久的。
我和几个小弟一起扶着慕淮南,他差不多整个身子都压在我们身上,脑袋耷拉着,虚弱至极。
突然冲进来的,是魏积安十岁的儿子,魏清。
他拿着枪,小小年纪却血红了眼睛,他知道自己爸爸惨死。愤怒完全红了眼睛。
不由分说就冲过来。谁拦他,他就崩了谁。
那副胆大妄为的样子倒真和他爸不一样。
我不知道这孩子的妈去哪儿了。但他确确实实。只有一个人,一把枪,就敢来找慕淮南报仇了。
明摆着他豁出去,要为他爸爸报仇,生死在他这个年纪,还不懂得考虑。
和安坊的人都杀人不眨眼,他们一心只有威胁和安全,不会管他多大年纪,只要有威胁,一律不考虑就要杀。
可这孩子只是失去父亲而迷失了方向,况且他爸爸不是慕淮南杀的,我想过去告诉他真相,也想保护他不被和安坊其他成员伤害。
但魏清早就悲痛欲绝,根本什么都听不见去。
他的枪胡乱瞄准,下一刻直接对在我身上。
最后的时刻,慕淮南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冲过来一把把我抱在怀里,背对着所有枪林弹雨。
他的身体像一堵墙,护着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正如这些年他护着我长大一样,他用自己的一切给我构造幸福的童年,这些年,我从来不知道他之所以如此冷漠淡然,因为他根本就是过着这样暗潮汹涌的日子。
我听见连续的几声枪响,人越来越多,孩子的喊叫,他的挣扎,和最后的被控制住,我都听见了。
直到最后一刻,周围都安静下来,我脑子里轰然一响,好多碎片飘过来,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他这一次,是真的不行了。
我摸到他身后流出温的液体,抬手出来是大片殷红,触目惊心。
他的身子一点点软下去,直至坐在冰凉的地上,我捧着他的脸,喉咙的酸楚让我说话都变得断断续续。
“淮南叔……你不能死……求求你……你不能死……”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知道怎样能留住他,我手足无措,当他被魏积安威胁的时候,我都没有这么害怕,因为我做好了和他一起去死的准备,可这一回,他却要因我而死了。
我浑身发抖,催促着旁边的人赶快叫救护者,我抱着他,他身体一如既往那么冰凉,但今天,确实越来越凉了。
他这一回是真的累坏了,叹了好几口气才勉强能说出一句话来,但这句话,却只有意犹未尽的三个字。
“对不起……”
我捧着他的脸,眼泪和他的泪融在一起,喉间满是腥甜。
“别死好不好,最后一次……求求你撑下去好不好……”
周围太吵了,我看见他嘴巴张张合合几次,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我贴着耳朵凑过去,感受到的,也只有他呼出来的,温热的气息。
那气息却在一点点变冷,一点点消失。
我一直紧紧抱着他,直到一滴眼泪都留不下来,才听见外面的救护车响。
慕淮南好像又攒了些力气。在我耳边微弱地开口。
“九九是谁。”
他在这样奄奄一息的时刻,问了让我当即愣在那里的问题。
他知道九九的存在了。
我有一句话都说不出,看着他浑浊的眼,一点点失去意识,救护车来了,护士扛着担架下来,将他带走,我随着他的身体到车子的后面,最后被护士拦下,我冲着车里喊。
“你活下来,我就告诉你!”
他被医生带走,和安坊里一片混乱,我还不能垮,我还要要担负起慕淮南的担子。
老天爷总是公平的,那些年他帮我抗下的痛苦与泪水,如今,在他倒下的时刻,一并让我尝到了,该懂得的道理,老天会一件不差地用教训让我明白的痛彻心扉。
那个叫魏清的孩子,他才十岁,亲生经历自己父亲死去,现在被和安坊的人控制,通红着一双眼,看上去血糊糊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肯服软。
为首一枪对着他。我赶紧大喊。
“住手!”
慕淮南生死未卜,那些惧怕他的人,自然也给我些面子。
“放了他。”
“陆小姐可他……”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凡事要讲究有理有据。”我走过去,蹲在魏清的面前:“你没有亲眼看见你爸的死,就不该怪罪到慕先生的身上,你爸不是慕先生杀死的,如果你查清楚仍旧执迷不悟,到时候再来和安坊,就不会像这次一样好运了。”
他瞪着我,那双眼睛,怎么看都有几分熟悉。
他盯着,居然让我有些害怕。
“你等着,我还会回来的!”
我让手下松开他,送了出去。
那个小小的背影,倔强的,固执的,隐隐带着孤独和可怜的背影,我总想起自己的孩子。
他们是不一样的,却又是一样的。
他们都体会不到父爱,都孤单又坚强。
但现在,我却不知道让慕淮南知道九九的下落,是好还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