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心理崩溃的那个底线，只要被触碰到了，情绪就难以被控制。
石冬青走过来，看见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的我，赶紧拨开人群，从地上把我扶起来。
“你们这群人干嘛，怎么连个小姑娘都欺负？！”石冬青把我护在身后：“有什么问题冲我来，别咄咄逼人吓唬人家一个小姑娘，还有，这儿是我的地盘，没让你们这群人进来，就他妈的都赶紧给我出去！”
石冬青这一出倒是让我刮目相看。我藏在他身后却渐渐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人太多了，围着公司门口水泄不通，我心里还闷着口气，怎么都提不上来。
“石……”我虚弱地叫他，却连名字都叫不完整：“我喘不上来气……”
石冬青听了以后，更着急地驱赶那些围在这里的记者。
“都他妈的快点滚！听不懂人话？这有人不舒服，要是有个好歹，你们一个个的都他妈的要上法庭！”
问题有些严重，那群记者终于犹豫着后退了几分，腾出点地方，石冬青小心翼翼地扶着我。问：“怎么样，好点了吗？”
我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没事了。”
我松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那群记者，也终于不在咄咄逼人，而是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陆小姐，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尽快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其中一个记者，站出来跟我解释：“请你见谅，毕竟广大网友，也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等到一定的时候，我自然会出来给大家一个交代。”
媒体记者就是这样的尿性，只要你稍微回答他们一两句话，就是给点阳光马上灿烂的主儿，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那现在可以回答我们一下，您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慕氏公司？您和他不是在七年前就……”
又是七年前……又是这个字眼……为什么一定要提？我又有些难受，说不出话，脸色更是难看。
我实在是筋疲力竭。
我明白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再不会有人出现帮我了。
“安安是慕氏集团未来的老板，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不对么。”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男音，我看见从记者堆里走出来的，是慕淮南。
西装革履，高大挺拔，他还是那样，高处不胜寒，像从云里走出来的上神。
那么清冷，那么精致。
和十年前不一样的，是他惨白的脸色和灰白的嘴唇。
慕淮南的忽然出现，马上吸引了所有记者的注意，他们重新找到目标围上去，我却更加揪心。
我出门之前他还病得厉害，现在怎么能出来乱跑。
人群里七嘴八舌，都是记者讨论和提出的问题。
“慕总您好，您为什么说慕氏集团将来是陆薇安小姐的？因为你和他之间的交易吗？可是有知情人士透露，说七年前她的离开就是一场交易，现在陆小姐回来，这所公司，就是您们之间的交易物品吗？”
这个记者知道的未免有些超出范畴，我想，恐怕不简单。
慕淮安眉色淡淡，反问那名记者：“这是谁告诉你的？”
面对外人的时候，他一如既往还是那样，带着一点礼貌和疏离，越靠近，让人觉得越冷。
那记者被慕淮南这样一问，有点吓傻的趋势，她吞了吞口水，含糊半天才说了个没什么用处的借口。
“是……是网络上网友们猜测的……”
慕淮南轻飘飘看了那记者一眼，那记者就脸色惨白，退到后面去了。
不论过去多久，慕淮南的威慑力仍旧不能小觑。
他朝我走过来，皱着眉头，有些担忧地看着。
“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抬头看他：“那也比你好一点。”
他笑着揽住我的肩膀：“七年前安安离开，只是因为要出国进修，仅此而已，和彭家那位只是巧合同校，他们毫无关系，安安是慕家的，她以后，只会出现在我身边。”
“可是前段时间有网友爆出来，说彭家少爷隐婚，对象是陆小姐，这个消息……”
那记者刚说到一半，慕淮南冷眼看过去，她立马乖乖闭嘴，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他们虽然害怕慕淮南，但一个记者都没有离开，大家安安静静等着时机，等一个记者打开话匣，能让慕淮南无从拒绝地解答他们所有感兴趣的问题。
毕竟七年了，不对，算起来除了上次葬礼上，应该是十年了。慕淮南和我鲜少同框，这样站在一起面对媒体的时刻，几乎为零。
他们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哪有放过的道理。
不知道谁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很突兀，那记者拿出来本来想挂断，但不知道屏幕上是谁的名字，让他一愣，然后转身出去接电话。
按理说，这种大型现场采访，他现在为了一个电话而离开去接，很可能错多大消息。
狗仔的规矩就是，宁可苦等三十天，也不能放松三十秒。
这期间，又有人三三两两问了几个问题，都被慕淮南巧妙化解过去。
严格说不是巧妙，是……恐吓……
他不动不说话，就很像是恐吓了。
我一直觉得那个记者很不一样，他没有普通狗仔身上那种不要脸的劲儿，在众多的人中显得有些沉稳，有些冷静。
像是在旁观这一切的发生，自己并不想参与进来挖新闻似的。
场面安静了一会，慕淮南开口：“没有问题的话，就散了吧。”
“等等！”
那个我觉得很怪的记者，居然在这个时候开口。
“有网友爆料，陆小姐之所以在七年前离开慕先生，是因为怀了你的孩子，却被您狠心杀死，所以悲痛欲绝才离开的吧。”
此话一出，众人皆静。
这话不是胡说的，搞不好，会惹祸上身的。
我更是因为听到有人如此赤裸地揭开我的痛苦，而有些头昏，趔趄两步，幸好有慕淮南把我扶着。
“你叫什么名字。”慕淮南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一对眼睛如冰球，射出冷冷的光。
那男人也聪明，也同样避开慕淮南的话。
“我只是个小记者，慕总没必要知道我的名字，我只是好奇，对于这种说法，慕先生怎么看呢？”
“假的。”慕淮南只是冷冷吐出这两个字来。
“假的？”那男人不依不饶，竟然还拿出手机，点亮屏幕，上面是一张照片：“这是网友给我提供的证据，是七年前陆小姐怀孕的证明，医院的报告。”
相机咔擦咔擦，全是对着那男人的手机屏幕的拍摄。
七嘴八舌，所有记者都把精力集中在这个事情上，如果是真的，那则又是一记猛料。
“都别拍了！”
慕淮南低沉沉的吼声，立马将此起彼伏的拍照声解决掉，场面安安静静，记者们的目光都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和他。
似乎在等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不便透露，石冬青，送他们走。”慕淮南声音冰冷，脸色变得很差。
石冬青试图赶走那些记者，可是他们一旦有了这么猛烈的料可以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离开？
七嘴八舌，不敢对慕淮南提问题，就开始一股脑儿地围攻我。
“陆小姐！这位网友的曝光是真的还是假的？”
“陆小姐！你真的帮慕先生怀过孩子？！”
最后一个问题，是那个奇怪的不想狗仔的男人提出的。
他说：“陆小姐，请问，七年前慕先生残忍杀害您的孩子，到现在，你能释怀吗？”
此话一出，我脑袋里的弦“砰”的一声，断了。
我什么也说不出话，眼泪忍不住地流。
我什么都可以忍，可以活成铁甲勇士，对我做什么我都能坚强面对，但唯独，七年前那件事情，就是我心里不敢触碰的黑暗。
提一次，伤一次。
“咔擦咔擦。”
又是一阵接一阵的相机拍摄的声音。对着我，毫不留情。
我身体抖得厉害，眼泪不停，慕淮南把我拉在身后，神色猛沉，恼羞成怒。
“今天，谁都别想走了。”
他的话里没有明显的怒意，反而说的平平静静，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落在每个人的身上，都让人忍不住颤栗。
他说，今天谁都别想走，陪着那副表情，就像电视里黑社会老大生气，不把对方千刀万剐就不解气的人那样。
空气中都是凝重而紧张，慕淮南这样说却是可怕，有记者害怕而转身要走，但既然惹怒了豹子，就没那么容易结束了。
慕淮南又一次开口。
“我看谁敢走。”
此话一出，一条腿刚迈到门口的男人身子一震，骤然停住，再也不敢向前。
气氛紧张着，我也平静了不少，毕竟这是各大媒体家里的记者，闹大了谁也不好看。
我秉着和事老的态度，本先劝慕淮南两句，让他放那群记者走吧，但当我侧颜看向他时，他脸色发青，额际已经积了一层冷汗。
“淮南叔。”我紧张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你……”
话还没说完，便看见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始狂咳嗽起来。
那声音，听上去好像要把肺咳出来了一样，我担心地轻轻拍他的后背，下一秒，就看见他蜿蜒在手腕，开始往下落的血。
他一边咳嗽，那血就一边增多。
最后那只半握着拳头抵在唇边咳嗽的手，指缝间都细密地全是血。
我心里一惊。
“淮南叔！”
他终于没了力气，昏倒在我怀里。
“石冬青，快叫救护车！”
我从来没想过慕淮南会这样在众人面前倒下去，他明明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者，却一步步变成可怜可叹的弱者。
我明白，这对于他来说，比死还可怕。
就像是一个战士，如果那个战士不是死于战场而是家中无声无息地病死，那就是一钟耻辱。
医院的医生告诉我，他的病已经是极限了，如果再不准备手术，很可能某一天，慕淮南就会睡着睡着，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站在病房门口，从来没有这样无助过。
我甚至连走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第一次见他，他可是个随手扔个石头，就能把偷我钱包的小偷打倒的男人啊，曾几何时，变成这番模样？
我心里难受的厉害，像是有只手握住，越来越紧，越来越让我透不过气。
慕淮南醒过来，病房里是清明的白色，有光从窗外洒进来，他微微偏了头，看见门口的我。
他用那只没有吊瓶的手，冲我摆了摆。
声音小道我听不见，但能辨认出他的嘴型。
“过来。”
我深呼一口气走进去，坐在他身边。
“淮南叔。”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点：“渴不渴，要不要喝点热水？”
他轻轻地摇头，从被窝里伸出冰凉的手，握着我。
“别听那些医生胡说八道，他们就是喜欢夸大其词吓唬人，别担心，我没事的。”
他越是这样逞强，我就越是难受。
“淮南叔，我们定个时间手术吧，好不好。”
他很久都没回答。
我只好先说：“公司的事情，我一定帮你办好，和安坊，我也会常常过去看看，所有事情你都不用担心，我会努力做好的，就算你不放心，但无论是公司还是坊里，都远远没有你的身体重要啊。”
“安安。”他声音很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了一样。
“我不想手术，不是因为这些。”
我又着急又委屈：“那是因为什么。”
“我怕我从手术室里出不来，留你一个人在世上，会有人欺负你的。”
我终于再一次忍不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