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睁开眼睛,看见是我,那双浑浊暗沉的眼睛里,忽然燃起了光。
他动弹不了,说话也是费劲了全力,才气息奄奄地吐出两个字。
“安……安……”
只一声,我双眼便像漏了底的水桶,泪水放纵地朝外淌。
“淮南叔,我来救你出去。”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再出声,却是停不住的咳嗽。
空气里带着血气,他喘气不顺,断断续续地咳嗽着,一下一下,都像重击在我的心上。
我抬手帮他小心翼翼擦去嘴角的血渍。
他咳着咳着总算喘够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告诉我。
“印章在你大学时我们租过的公寓里,你叫沈修远去拿,千万别落到魏积安手里。不然……咳咳咳咳……”说了一半,他又忍不住开始咳嗽。
我忙帮他顺气,然后低声在他耳边帮他说完下面的话。
“不然魏积安一定不会放过我和沈修远。”
他眨了眨眼睛,算是同意。
“淮南叔。”我握紧了他的手:“我不会放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们一起走,好不好。”我几近哀求的语气:“求求你,撑住,我们去医院,做手术,一切都会好了。”
我害怕到有点语无伦次,眼泪像是开闸了的水,根本停不下来。
“安安。”
他用有些重的语气叫我,以前就是这样,他如果生气了,就会这样严肃的叫我。
“你要……听话。”
我眼泪婆娑地看着他,用力地摇头。
安静的屋子里,除了他艰难地粗喘声,忽然响起一阵拍手声。
魏积安开了门走近来,嘴里带着一根烟,看着床边的我和他,笑出了声。
“我就知道,你不顾慕淮南死活要带沈修远走,一定有什么预谋。”
他抬手将烟灰弹在地上,朝床边走近:“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你,不愧慕淮南喜欢你,我原以为你要跑,原来是偷偷折回来就这个病秧子!”
“真是感人呢。”
我站起身来。豁出去站在床前,面对魏积安开口。
“你要的印章在我手里,你放了慕淮南,让他好好治病,我带你去找印章。”
慕淮南最了解我,他一下就听出我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我是想带魏积安走,趁没人的地方,大不了和他弄个鱼死网破。
慕淮南哑着嗓子叫我。
“安安。”
看慕淮南紧张起来,这魏积安约莫也知道了个大概。他看着我,从口袋里慢悠悠掏出一把枪来。
“陆小姐。”他一边慢悠悠地装好子弹,然后抬起手枪用枪口指向我。
“你知道耍我,是什么下场的。”
慕淮南又开始咳嗽了,他着急起来就忍不住,一边还压着嗓子叫魏积安的名字。
“你别动安安,有什么冲我来。”
“哎呀呀呀。”听了这话,魏积安一脸诧异的表情:“慕淮南,其实我还真是好奇,如果看陆薇安死在你面前,你还是什么表情?你慕九爷一生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这一次,不知道会怎样呢。”
慕淮南在床上动弹不得,着急了只能越咳越严重,勉强动动手指,蹭掉嘴上的血,他皱着眉头,半天才说清楚一句话。
“放了安安走,我给你印章。”
我急了:“我可以带你去找印章,你先放了淮南叔!”
魏积安听了这话,脸色很差,一脚揣在我的膝盖上,让我没防备直接摔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你们俩把我当傻子哄着?别他妈的在我这里演戏,老子可不吃这一套!”
说完不解气,他又一脚把我踹到门口,我后背摔在门上,喉咙里一口血腥,硬是被我生吞下去。
我看着魏积安忽然收起手里的枪,而是换了,拿着刀朝慕淮南走过去,我胸口的伤开始隐隐作痛,手臂发麻,一时间竟然用不上力气。
“慕淮南,你以为你现在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九爷?你他妈的别以为你手上有印章,就能为所欲为,老子告诉你,你他妈的就是个残废,我一点点刮烂了你,你都不能奈我和。”
我怕极了,怕魏积安真的会那样做,他手起刀落自己爽了,可我知道慕淮南一辈子心高气傲,他不怕死,但如果被人生割了皮,他才是死不瞑目。
我咬牙,朝着魏积安的方向扑过去,抱住他的腰,用力把他甩在后面。
我是拼劲了全力,也只是勉强让他离开床边踉跄了几步。
他手里拿着刀,忽然又笑了,一边笑一边点头。
“我真是想不通了,七年前他杀死你肚子里孩子的时候,心疼过你么。你现在一副受不了他受屈辱的表情,不觉得贱么。”
我喘着粗气,恶狠狠地回他。
“你知道为什么你爸不让你做坊主,而是让给了慕淮南呢。”
这话,让魏积安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凌厉。
我接着说:“因为你不是东西。”
魏积安被激怒,他咬着牙走过来,我拿起桌上的茶壶就朝着他的头砸过去,被魏积安躲过,他眼底的危险被笑意掩盖,却仍旧咄咄逼人。
他受伤的匕首直接朝我心口刺来,我以为自己躲不过去了,心灰意冷间,匕首却忽然停在我的身前。
不足一厘米。
他身后,是半个身子探出床位,死死抱着他腰肢的慕淮南。
慕淮南嘴里的血流到魏积安的身上,晕开一片红。
下一秒,魏积安手起刀落,转身,毫不犹豫将匕首的尖端狠狠扎进的后背,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淮南叔!”
他穿了一件白色的上衣,棉布染了血,分外显眼。
我被魏积安一脚揣在地上,连爬过去的机会都没有,我看那着那个虚弱的男人伏在床前,嘴上,身上,手上全是血。
眼眶的泪都流干了,我刚说了一个字:“求…”
就看见慕淮南轻轻抬起的目光,他只看了我一眼,我便逼得自己不敢再出声。
他是慕淮南,士可杀不可辱的男人,他不允许我因为任何事情向别人求饶,慕淮南养大的人,就要和他一样,宁死不屈。
魏积安一把抽出匕首,血光四溅,喷洒我一脸。
血是烫的,可我却浑身冰凉。
我咬着嘴唇,生生咬出了血,又一遍一遍,吞下喉间的腥甜。
魏积安哈哈大笑,他拿着带血的匕首,在慕淮南为数不多干净的衣服上,擦着刀刃,直至恢复银白色,又用这匕首抵在慕淮南的喉咙。
“在你死之前,如果不想看到你的小安安先比你走一步,你最好赶紧说出印章在哪儿!”
慕淮南身子软贴在床上,他不断地咳嗽,却坚持抬起眼睑看着我,一直看着我,从头到尾,他谁都不放在眼里。
从前,现在,将来,都是如此。
他慕淮南,永远不会受别人威胁。
他是慕淮南,又怎会受别人威胁。
魏积安的匕首在慕淮南的脖子上渐渐划出血痕。他却不说话,一句话也不说。
魏积安没想到慕淮南软硬不吃,慕淮南只要不说,他谁也不敢动,他也是没有办法,硬的不行,只好软的来一些警告他点道理。
“你乖乖把印章给我,你和的女人我谁都不碰,和安坊本来就他妈不是你的东西,你好端端霸占十几年,现在到了要还给我的时候了,慕淮南,我不杀你,我知道你早晚会有报应。”
慕淮南现在连咳嗽不咳了,只是静静被魏积安抓着,偶尔被他迅速晃荡,嘴角飞出的血,滴在床上。
魏积安气急,面前这个男人怎样都敲不开他的嘴,他又怕慕淮南真的死了,如果他死了,魏积安就真的永远得不到印章,就算成为和安坊的主人,也得不到道上的承认。
缓了一会儿,他把慕淮南丢在床上,任由他的身体刻在硬邦邦的床头,又呕出一大口血来。
魏积安低低吼了一句:“给我把傅沉带进来!”
没几秒,两个男人就夹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傅沉走进来,他身子软软地倒在地上,半天只有眼球能动。
“如果不是他心软,竟想偷偷进来找你,我还真的打算好好重用他呢!”说着,魏积安又狠狠地在傅沉的肚子上踹了一脚。
“慕淮南。”魏积安又转脸,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你知道是谁告诉我,你医院的位置么。”他冷笑:“你不愧是老狐狸,生病了隐藏的很好,谁也不说,不过很遗憾,还有一个人,你忽略了。”
慕淮南住院的消息只有我和他,难道……
“你住院,可是梁茵送你过去的呢。”
我忍不住捏紧拳头。
“如果不是梁茵,我真没这么快找到你,事情也不会如此顺利啊。”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地上的傅沉:“为了梁茵你什么都能做,既然到了这个份上,你偏偏又反悔,真是愚蠢到家了!”
我大概明白了,他们都是一伙的,梁茵记恨慕淮南心里只有我,我听见过她被人骂成走狗,慕淮南的狗。
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我想是致命的。
所以她才会发狠,一时冲动和魏积安合作吧。
“不知道梁茵看到你现在这样,是不是就更加厌恶你了呢。”
从头至尾,傅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了女人,背叛兄弟,却难道他没脸说话。
“要不是梁茵不喜欢这血腥的场面,她一定愿意看着我亲自崩了你,慕淮南。”魏积安指着四周朝他大喊,刺激他道:“慕淮南,你还有什么好得意的?从高高在上落到现在众叛亲离,你身边所有人都恨你,恨不得杀死你,这种滋味好受么,嗯?你之前的威风呢?你当初眼睛都不眨就砍断我弟弟的手臂,你那时候的冷静呢?那你看看你现在,病恹恹比死人还恶心,连自己的女人保护不好,怎么样,要不要我当着你的面,帮你好好疼疼她?”
说到最后一句,我才看见慕淮南那双混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
“魏积安!”我撑着身子站起来,和他面对面:“你真是条疯狗。”
“你说什么?!”
“魏积安!你真的以为梁茵不来是因为她不喜欢血?你和我心里都明白,她跟着慕淮南这么久,怎么可能会害怕血腥?她只是不忍心,只是想看到慕淮南被你折磨。你知道你和慕淮南的区别到底在哪里么。就是你只是条会煽风点火,放大人内心丑恶的走狗!而慕淮南做所以能当放出,也是因为他虽然心狠手辣,却仍有办法留住人心!”
我冷笑着补充了最后一句话。
“你懂了么,这就是人和狗的区别。”
最后一句话,终于让魏积安情绪崩溃,再难自控。
“你这个贱女人,老子他妈的现在就杀了你!”他扬着匕首冲过来,我闭上眼睛,眼里反复回想的都是十八岁以前,慕淮南宠着我,到无法无天的样子。
耳边这就传来他的声音。
“住手!”
他明知道给了印章,我和他都活不了,但他还是看不得我亲眼死在他面前。
“我给你印章,你快住手。”慕淮南说的上气不接下气,他终于还是妥协了,在有关于我的生死上。
“魏积安!”我不能让慕淮南心软,印章不能给,他不忍心,我却要理智一点:“你一条狗,拿了章也没用。”
“陆薇安你真是自己找死!”
“你有本事叫来梁茵,你问问看,她是不是也拿你当狗!”我在他刀子捅过来之前,几句话让他停了手,又接着说:“你说慕淮南没了往日风光,说他周围的人都背叛了他,那你呢,那些背叛了慕淮南的人,却一个个都只是把你当狗,一个帮他们除掉慕淮南仇人的狗!”
魏积安气得脸色煞白,很久,终于浑身颤抖,叫了周围的人,把梁茵叫过来。
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这样赌一把,我相信梁茵害慕淮南只是一时气愤,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如果她来,看到慕淮南这幅样子,我坚信她不会无动于衷。
我太了解她了,喜欢慕淮南的感觉,我们感同身受。
恨,但终究恨不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