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本来不及反应,慕淮南就已经忽然冲向白凡,站在白凡的身后,手上握着一把短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威胁他无法动弹。
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突发的一切,不知该怎么办。
“白凡,放安安走,不然我杀了你。”
慕淮南冷冷对白凡说完,转而看向我的时候眼里不禁多了几分紧张:“安安,你快走!”
我拼命摇头,即便此时此刻大脑一片空白,但至少清楚一点,我无论如何都不离开他。
“安安。”慕淮南沉叹口气,怎么我凶我都没用,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说:“你听话好不好。”
“不,我说了我不走的。”
我从未有任何时刻会此时更坚决。
“你不管九九了么,你不管你妹妹陆景瑜了么,还有陆氏集团,还有上上下下几千号员工,这都是你说不要就能不要的吗?!”
“我……”
“快点走!”
大道理我都懂,也明白留下一定是最愚蠢的决定,但我就是不想走。
“纵然有一千种理由说服我离开,我都不会走的。”眼泪簌簌地留着,我用几近哀求的眼神看他,求他收回让我离开的想法。
“我知道此刻如果离开,将来的日子我就会努力活下去,因为我要照顾九九要照顾景瑜要撑起庞大的公司,所以你不怕离开了我,我会做出傻事。可是,淮南叔,我真的害怕那样的生活,想到没有你在,却还要努力活着,努力做出快乐的样子给别人看,我就怕的要命,你原谅我的懦弱,我的胆小,就让我今天做一个懦夫和你在一起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活着,好几十年啊,我连几十天都不想撑。”
我越说越哭的厉害,到最后抽泣不停几乎说不出话来,慕淮南的脸在泪水中渐渐模糊,他终于不再说赶我走的话了,我以为他改变心意,正想朝他的方向走过去,却忽然后脑勺一痛,就失去了所有意识。
醒来以后,我已经在自家的床上了。
我意识刚朦胧恢复了一点点,就急不可耐地从床上做起来,惊慌失措地大喊:“淮南叔!”
可再也没有他温温软软叫我:“安安”的声音了。
我疯了一样从床上下来,鞋子来不及穿,就赤着脚跑出卧室。厨房里好像有碗筷碰撞的声音,我心里一惊,迫不及待跑过去。
“淮……”
厨房里的男人,同样的高大体贴,却不是他。
“安安?你醒了,我给你煮点粥喝。”
“修远叔……”
“怎么不穿鞋?快回去床上躺着,粥马上好了。”
我终于忍不住又哭了出来,哆哆嗦嗦问他:“淮南叔呢。”
沈修远关了火,转过身来看着我,我几乎不敢迎上他的眼睛,我怕知道他嘴里的答案,又盼着知道,我心乱如麻,快疯了。
“安安,你听我说。”
“你先告诉我,淮南叔他,还活着吗?”
沈修远忽然“扑哧”笑出了声,让我有些恍惚。
“他当然活着了。”
“那他在哪里?!”
“你先乖乖回床上躺着,我慢慢给你讲好不好。”
我一路小跑回到床上坐着,忐忑等着沈修远的开口。
他端着热腾腾的粥走进来,坐在我身边。
“把粥喝了,一会儿好吃药,慕淮南说了,他不在的时候。让我照顾好你。”
我像是看到了希望的影子,迫不及待问出来:“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因为白凡落网,牵连出和安坊这些年做过的事情,慕淮南第一个脱不了干系,但是因为举报白凡戴罪立功,减轻案情,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只被判了七年。”
“七年……”
我怔住在床上,说不出心里的情绪。
悲么,可至少淮南叔还活着,还能回家和我在一起,至少是七年,不是十年不是二十年不是一辈子。
喜么,可造物弄人,我和淮南叔跌跌撞撞走到今日,还有几个七年可供蹉跎?
只是一股凉意从心头窜起来,覆盖了全身。
过了很久,我才缓缓抬头看向沈修远。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忽然昏迷?”
“你昏迷是我打的,那时候和安坊的人都到了,在外面控制了白凡的手下,我闯进去想先把你带走,又怕你不肯,只能先打昏你了。”
“然后呢?”
“其实这场局慕淮南策划了很久很久,这些年也都在努力搜集白凡的犯罪证据,但一直碍于和安坊和白凡的关系,怕和安坊受到牵连,就只能暗中进行,多年来也没有太大的进展。”
我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他从来没忘记给我的承诺,没忘记要帮我找出幕后真凶,没忘记帮我父母报仇。
“他不让你查,不是他心虚,是怕你受到牵连,这件事情,你知道的越少,将来被调查曝光的时候,你才能撇的越清。”
“我真蠢,蠢到竟会以为他是心虚。”
心里像是被无数根针扎着,痛的我几乎难以呼吸。
“他让我把你打昏带你走,也是因为他知道警察很快就要到了,他怕你在现场,将来不好解释。”
“还有,其实和安坊这几天已经在做准备了,慕淮南知道和白凡对峙的那一天快到了,所以希望坊内被牵扯到的人越少越好,好在一切都发生的刚刚好,和安坊虽然被查,但牵连进来的人却没几个。”
我懂了,全都懂了,他根本就是那个大家口中冷血无情的慕先生,从始至终,他都没放弃任何人。
沈修远忽然叹了口气,继续说:“虽然和安坊现在被查封了,百年基业就这样走向没落,但慕淮南做坊主的这些年,也的的确确是和安坊前所未有的鼎盛时期,虽然在他手上败的,但他没有一点对不起和安坊。”
“只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其他人懂不懂。”
我明白沈修远的意思,所以情不自禁跟着他也叹了口气。
“淮南叔一辈子被误解,一辈子固执扛着一切,这个坊主做的,他都快忘记本来的自己了。”
一个百年基业的坍塌,绝非毁于这一朝一夕,时代更迭,如今的沐城远和从前不一样,白凡的事情只是一个导火索,彻底将埋在地下的一切掀了出来而已,即便没有他,将来还会有别人,还会有其他变故。和安坊至始至终都是沐城最见不得人的一道伤疤,可既然是伤疤,就总有愈合的时候。
和安坊没落了,也似乎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所以年轻气盛里犯下的错,也都画好了句号,放在回忆的匣子里,偶尔翻出来看看,只够当做笑谈。
后来听说白凡疯了,在监狱里放肆狂笑了一整夜,第二天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断了气。
听说这件事情以后,我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回静安苑去探望了林书培,她还是老样子,躺在院子中间的躺椅上,烈日当头,浑身黑色,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我走过去看她,胸前已没了起伏,探手过去,也没了呼吸。
但她闭着眼,至少死的时候,了却了心愿,孤独却安详。
她或许终于弄明白为什么年少时的慕淮南,会在烈日当空下躺一下午吧,她这辈子费劲心思想要弄懂的那个男人,她在死前,真的懂了吗。
这些问题终究无人回答了。
我没有带林书培离开那里,我知道她喜欢静安苑,因为那是她人生一世中,唯一带着颜色和快乐的时光。
回去的时候,我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和安坊从前的那条街,和往常一样冷清,宅院里外都是封条,艳阳之下万物繁茂,树上是新长出来的枝条,街边有花,有翻飞的鸟雀,有新升起的,沐城的样子。
和安坊这种地方的存在,我以前就觉得不应该。如果说沐城是个人,那和安坊就是这个人一直逃避的阴暗,是过去犯下的错,经年日久不敢面对,任由着这阴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无法抵挡。
直到如今,大概是新生活的朝气让这个人有了面对过去的勇气,他将这片阴影暴露在阳光下,要和过去再见。
但若没有和安坊,或许沐城到现在都只是个贫穷的小镇,无法有今天这般辉煌。
但也不会有林书培,不会有白凡这样的可怜人,更不会有当年小小年纪就死在斗争中的那几个孩子。他们只是想活下去,贪心一点想活的漂亮一些,却生生被扭曲了思想,变成全然陌生的样子。
世上的事啊,好与坏,谁都道不出个准确的答案。
只是我心里总有个疙瘩,归根究底,我是这个导火索的原因,我有躲不开的关系。
毕竟倒下的不是别的,是慕淮南大半辈子的心血,他带和安坊走向了盛名,也让他站在巅峰无法撼动。
他虽然是慕先生,但多年的心血顷刻全无,我还是怕他会看不开。
但我想错了,又是我的小肚鸡肠胡乱揣测英明神武的慕先生了。
我去看他的时候,密不透风的玻璃墙对面,是穿着蓝白条囚服的慕淮南,他平静,自然,眉眼间没一丝别扭,反而多了以前没有的舒适和慵懒。
我几乎有一刻都不敢相信,他真的是那个曾讳莫如深的慕先生吗,是那个身居高位,前呼后拥,能呼风唤雨的男人吗,他明明什么都没给自己留下,却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从头来过或许对平常人来说是抽筋剥骨的大事,但对慕淮南来说,好像根本不是事。
他之所以能被称为慕先生,就是因为他当得起盛名,也放得下输赢。
我拿起电话,听见听筒里传来熟悉的那阵柔软缠绵。
“安安。”
我眼眶一紧,总有流泪的冲动,憋着不想哭出来,怕他担心。
就只颤抖着“嗯”了一声。
“怎么瘦了。”
“要是沈修远那家伙没照顾好你,等我出去,你瘦几斤,我就让他留几斤血。”
“好啦,你说这话,不怕旁边的警察听见,一会儿回去教育你啊。”
他笑了笑,却让我忽然心里一痛。
他是慕先生啊,何时连说话都要在意别人的耳朵了?
我匆匆低下头,吞下哽咽。
“对不起……”
“傻丫头。”他的声音很轻松,没了往日低沉和沙哑:“我说过了,你永远不要对我说这三个字。”
“嗯。”
“我有一个肯陪着我去死,无论多惊险多危机的时刻都不会松开我的手的老婆,比守着和安坊那么个冰屋子,幸福的多。”
他还是一眼看透了我的想法,安慰我过去的一切,都随它去吧。
我慢慢抬头,看见他正笑着看我。
“我的安安真好看。”
他的笑干净,简单。看的我心头一动。
我只能故作傲娇来掩饰心里的羞:“哼,你才发现啊。”
“是看不厌,怎么看都好看,而且越来越好看。”
我脸通红:“讨厌。”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公司丢给沈修远去忙就行了。”
“嗯,我知道。”
“记得跟九九说,他要的小妹妹,可能要晚几年才能实现了。”
“你好烦呐,干嘛现在说这个嘛。”
短暂的安静之后,他忽然对我说了个对不起。
“你和九九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七年,我都不在。”
我心里有些酸,想起刚生下九九,离开沐城出国的那段时光,竟像前生那么远似的。
“你在啊,你一直都在。”我指了指心口的位置:“你一直在我的这里霸占着,想不承认都不行。”
探视时间到了,他忽然满脸幸福的笑了。
就是最普通最平凡的那种笑容。
我从铁门里出来,烈日炎炎,沐城转眼都到了夏天,几十年的悲欢离合一晃而过。
人生这场戏啊,一下就演了这么多年。
但幸好现在阳光仍旧好,我们还是会牵手到老,无须任何词藻。
这世上最好的爱情,就是此生挚爱一个人,并能相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