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韶取药时因被两位夫人拉住说话耽搁了片刻,待她重新步入男宾所在厅堂里,大厅中央已经有歌女咿咿呀呀弹奏起琵琶曲来:湖上春来似画图,乱峰围绕水平铺,松排山面千重翠,月点波心一颗珠。碧毯线头抽早稻,青罗裙带展新蒲。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歌女们弹唱的正是香山居士白居易写的一首诗《春题湖上》,白居易如今为杭州刺史,自然不能出现在宴席上,但他的诗每写出一首便会很快被谱曲流传,足见此人才情。
孟韶轻步走到段文昌身边将装药丸的小瓷瓶奉上,此时段文昌已端起酒杯喝上了酒,接过孟韶手中瓷瓶打开,倒入两粒药丸放入口中,直接以酒送服,孟韶想说什么,但想到临行前段成式的叮嘱,便闭了嘴,如普通侍女一般侍立在段文昌身侧。
席间段文昌频频向仇士良劝酒,自己更是一杯接着一杯饮下,很快便有微醺之意,孟韶想起武素文的叮嘱,便低首附耳道:“老爷,夫人让您少喝些呢。”段文昌微微颔首,举杯对座上众人笑道:“这丫头让我少喝些呢,那饮完这杯我便稍息一番,吃些美食,再喝些韩大人亲手做的冷胡突鲙汤,列位大人以为如何?”
众人看向孟韶,纷纷笑道:“应该应该。”
孟韶不知此中何故,心中正疑惑着,忽然琵琶声歌声皆停了,歌女匆匆离开,两名仆从端着一张几案搁在大厅中央,又一名丫鬟模样的健硕女子端来一只大铜盆,里面满满装着已经收拾干净的大青鱼,那丫鬟将铜盆搁在几案一侧,动作极为轻巧,连孟韶都暗地叹服她的臂力。不久,又一丫鬟拿来砧板及一排用羊皮包裹着的道具放在案上,之后便与那健硕丫鬟一道站立在几案一侧。
主人韩约走到大厅中央,抱拳环视笑道:“今日是小儿满月之日,多谢众位大人肯赏脸前来,韩约家厨手艺有限,因此特意请来一人,当场为众位切鱼生,望众位大人今日能吃好喝好!”韩约朝大厅一侧做了个手势,众人皆屏息以待。
孟韶顺着韩约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名二十出头的紫衣年轻女郎含笑走到大厅,她从容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先朝主案方向一施礼,再多角度泛泛一施礼,然后伸开双臂,两侧的丫鬟变戏法似的麻利地给她套上白色围裙并迅速扎好绑带,紫衣女郎从羊皮包里取出一把片刀,在右手中颠了颠,然后伸手从铜盆里取出一条青玉。
也不知她怎么弄的,须臾之间,孟韶只觉那案台前刀光闪烁,鱼片如雪花飞舞般纷纷落下,整齐划一地坠在案上一侧,两名丫鬟快速将鱼片分装在两只碟子里,先端送到段文昌所在的首案上。
牛僧孺似是迫不及待,首当其冲伸出筷子,夹了两片鱼生,用芥末沾了,口中笑道:鱼鲙芥酱调,水葵盐豉絮,列位大人,我先享用了!
众人也笑着纷纷伸出双箸。
案台上紫衣女郎面前雪花飞舞得更烈了,孟韶看得目眩神移,眼中忍不住露出一丝羡慕之色,段文昌见她如此,笑道:“韶儿,你可知那紫衣女子是谁?”
孟韶茫然摇头。
段文昌道:“她是宫里司膳房吴司膳的侄女,日后要承继司膳之位的。”
孟韶明白了,司膳房,即通常所说的御膳房,专为皇帝做饭食的。
仇士良停下双箸道:“丫头,你若有她这个本事,进宫就容易了。”
进宫?孟韶眼神诧异地看向段文昌。段文昌朝仇士良摆摆手,对孟韶道:“韶儿,咱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归途中,武素文不住地拿眼睛瞧段文昌,只是马车里还坐着孟韶与刘竹青,段文昌不好明言,便朝她笑笑,点点头,武素文顿时松了口气。
一回屋,段文昌便握住了武素文的手,“夫人,今日真是委屈你了,辛苦了。”
“既是有心让她入宫,横竖日后是要出去见人的,正如老爷所说,晚见不如早见,咱们先放出风声,堵了他们的疑心,”武素文顿了下,继续道:“老爷怕是比我还要辛苦呢,我是没啥的,横竖我的名声从来就是那样,要紧的是文饶,只要没人疑心到他头上便好。”
“嗯,此事总算是有了个好开端,”段文昌满足地坐下,突然想起什么,又站起身来,“李宗闵说要让成式去他府上坐坐呢,这可如何是好?要不,你先探探成式的口风?”
武素文有些迟疑,低声道:“这些日来你难道还不明白儿子的心思?咱们这个儿子,哎!”
“他与孟韶是不成的!”段文昌皱眉,在屋里快步走了两圈,低声道:“即便孟韶日后有了出身,他又怎能娶她?在外人心里,他们是兄妹!兄妹!”
“我知道我知道,你急什么急?”武素文走上前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行了,我明日探探儿子的口风,把形势跟他说透了,儿子一向是个明理的,想来也未必一定会拒绝,我早听说李宗闵的女儿才貌双全又一心爱慕成式,李府,实在是一门好亲呢!”
“谁说不是呢!”段文昌叹口气,“只是孟韶那孩子,哎!也是个好孩子啊!若是她能承欢文饶膝下就好了!”
段成式并不知父母此时正在议论自己的终身大事,孟韶一回院内,他便从书房出来踏进她屋来寻她,见孟韶面色愉悦,便知其心情不错,笑道:“今日可是见了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