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陈佩文的内心翻江倒海,他知道自己只是个外人,永远不可能把何如那个恶霸一样的大哥按到何如面前,给何如赔礼道歉。
他能做的,大概也只有在何如离去后,默默捡起剩下的碎片,两天之后,他终于偷偷将那本书粘好,放在何如房里。
毕竟是擅自进了女孩子的闺房,陈佩文放下书后也只能蹑手蹑脚的打开房门,谁知正巧竟碰见了外出回房的何如。
那时何如身后跟着几个下人,原本下人们是要将出门置办的东西搬进何如房里,幸亏何如走在最前面,看见了门缝里那双狭长的眼睛。
她的反应一如既往的平静,打发下人晚些再来之后,独自推门进了房间,对面站着的,是不知所措垂着头的陈佩文。
何如瞟了一眼桌案上赫然摆着的书卷,走近了些,将书拿起来便能看见书页上的裂纹,渐渐的,嘴角竟生出一抹笑意。
古渝城中的百姓说的没错,陈佩文的确是个老实人,就连这么难得的第一次对话,他都不知该如何开始,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倒是何如走到他面前,语调轻柔:“昨日不见了这些碎纸片,我还以为是哪个下人把它扫丢了,原来是你将它粘好了。”
陈佩文仍旧低着头,两颊烧得火热,木讷的点了点头。
何如看看书卷,又抬眸看他:“陈公子,有劳。”
陈佩文呆站在六扇屏风旁,眼角余光扫遍屏风上画着的山山水水,却不敢正眼看一下胜过千山万水的人。
何如捧着书卷,脸上的微笑未曾淡去,她轻轻翻开一页书,问道:“你读过诗经吗?”
陈佩文这才抬起头来,他读过的诗书不少,也只有说起这个话题时,他能够暂时忘记自己生活的窘迫,身上的自卑。
他与她谈诗书,谈到诗经之中那首蒹葭,说到那句:“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那是他最喜欢的一句情诗。
他告诉她,追逐爱情大约都会陷入一番艰难境地,只要相爱的人将彼此当做信念,终有一日,爱情会得以圆满。
他说的是这诗,却更像是他和她的故事。
何如对陈佩文或许不像陈佩文那样一见钟情,她向往的实则是惺惺相惜,那是锦衣玉食买不来的快乐,千金换不来一个知己。
她喜欢诗书,陈佩文便给她讲诗书,偶尔陈佩文为她写上一首短诗,这便是她生活中无穷的乐趣。
只可惜,似乎每一段恋爱里都会跳出一个杀千刀的刽子手。
何如和一个穷酸书生纠缠不清的事情,很快便经何家大少爷之口传入了何老爷耳朵里。
何如的哥哥从来都是见不到自己妹妹称心如意,他嫉妒何如知书达理,通晓人情世故,因此捅亲妹妹一刀再正常不过。
何老爷得知此事后,没有大发雷霆,他独自坐在厅堂内时,倒是暗自唏嘘了很久。
他知道陈佩文跟何如情投意合,其实两人也实在般配,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陈佩文这样踏实而又心性坚韧的年轻人,再合适不过。
转念想,何家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大儿子又是个游手好闲的无赖。
若是不找一个家世显赫又压得住大舅子的姑爷,何家的家业迟早要被大儿子败光!
想到这里,何老爷也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未来的姑爷身上,但这个姑爷,绝对不可能是陈佩文。
陈佩文像他父亲,生来文人风骨,虽然老实但也傲气,因此在何老爷送给他大笔钱财劝他离开何如时,他推掉钱财,选择离开。
何家老爷要面子,因此何如与陈佩文的这一段渊源鲜少有人知道,就连陈佩文曾经在何府住过一段时间都极少有人听说过。
陈佩文不辞而别之后,何如与他多年不曾相见,古渝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可是在这个地方,何如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眼睛狭长的青衣书生。
两人再次相见,是不久之前定下婚约的何如,不顾一切的找到陈佩文家里,再次相见已是恍若隔世,可是她还记得那一句诗。
“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她仍旧眉目和缓,眼中温澜如水,她带来那年他替她粘好的书卷,告诉他:“我与展家少爷订下婚约了。”
展天门大名鼎鼎,陈佩文其实早就听说何如订婚一事,记得那日街头张灯结彩,素未喝过酒的他,第一次品尝了喝醉的滋味。
距离他爱上她的那一年,算起来已经隔了很久,可是两个人都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肯开始新的生活。
陈佩文眼睛低垂,如第一次对话时那样,不肯看她的眼睛:“我听说了,展家少爷风度翩翩,恭喜你有一个好的归宿。”
“嫁的人不是你,又怎么会是好的归宿?陈公子,你娶妻了吗?”陈佩文没想到,何如竟会如此坦荡。
他缓缓抬眸,屋檐下正是一双受伤的眼睛,既然何如已经说得如此清晰,陈佩文也没有理由装聋作哑。
“我的心意和你一样,可是阿如,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展家少爷有权有势,又是个难得的好人,你跟着他不会吃亏的。”
“你忘了你说过,爱情大多会陷入艰难境地,只要相爱的人将彼此当做信仰,一切都会水到渠成吗?”何如眼眶渐红。
陈佩文怔怔看她,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若是愿意,我们私奔吧!”何如抛出的这句话就像一颗炸弹,陈佩文无疑招架不住。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们,或者我们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像以前那样重新开始,好不好?”
何如说了很多,却换不来陈佩文的回应,只得不自信的一再补充,试图说服心意已决的陈佩文。
然而她也知道,陈佩文毕竟是心意已决。
那日何如离开之前,陈佩文终于背过身子,告诉何如:“可是我会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你和我,我不希望被别人诋毁,不希望别人指责我毁了你的前程。”
“你或许以为能在我身边陪我吟诗作赋便是快乐,可是我不愿意背负耽误你的骂名!我不愿意为了你,毁了我自己!”
显然,陈佩文说的这一番话都是假话,若真是这样,后来他也不会宁愿顶着采花贼的骂名,也要救出何如。
或许何如也并不是不懂他的心意,只是觉得他说的话不无道理,若是真的私奔,伤害的远远不止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