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之后,楚秋鸣接受了太子侧妃册封,视线从宣旨大太监的身上划过,最后落在了跟在他身边的一名女官的身上。
那名女官身材高瘦,面上带着仪式化的笑容,但看着她的眼神却很温暖,楚秋鸣鼻子一酸,差点就要要掉下泪来。
这半年来,楚宴征被人揭发,并没有去陇南上任,反而是滞留在了京华城中,而那个在东南做出了良好业绩、受到朝堂嘉奖的那个“楚宴征”,却只是他的一个暗部。更恶劣的是,在前去陇南发放奖赏的宣旨大太监发现破绽的时候,楚宴征不仅没有丝毫反省,反而设计,将那队仪仗人员在半路杀了,做了个劫匪行凶的样子,但被楚煜清带领的刑部众人查明了真相。
楚宴征的这一行为,直接将恒王也拉下泥潭——他能够在京华城中这么久,不管恒王对外是怎么辩解的,但所有人都认定了,这其中一定有恒王的帮助。
再加上,楚宴征后来胆大包天到敢杀了朝廷的仪仗,还是皇上亲自派去赏赐的人,这种行为极大地触动了皇上那颗敏感的心,虽说没有抓到恒王参与的证据,但还是接着几次机会,在朝堂上毫不留情地申斥了恒王。
在沁春园凶案结案的时候,恒王就被皇上罢了太子太傅的职位,再加上太子那心爱的谋士从中作梗,恒王和太子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因此,他这屡屡受创,太子竟也能憋着不出手相助,一时间,太子一党的人也都陷入了骑墙的困境——帮着恒王吧,会伤了太子的脸面,又会得罪皇上,摆明了吃力不讨好;但是不帮吧,毕竟原先和他们也是一个阵营的,让他们就这么看着一个还有能力和影响力的王爷一步步被打压下去,也未免于心不忍。
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恒王只能将楚秋鸣的婚事作为筹码,重新来拉得太子的帮助。
楚煜清收到消息,也只是轻轻一笑,并不当回事——太子和正妃成亲不过半年,如今就要接二连三地抬进侧妃,虽说有为了政治考量的因素,但难免会让正妃难过。尤其是,太子即将迎娶进门的侧妃中,还有林月息这么个不省油的灯。
幽冥娘子笑道:“主子不去前面看看吗?这道旨意一下,事情可就没有回环的余地了。”
楚煜清轻轻拂过桌上的香炉,笑道:“从恒王把我接回王府开始,事情就没有回环的余地了。”
幽冥娘子眼中不由露出怜惜的神情,笑道:“话虽如此,主子还是去看看吧。有个人……你总会想见一见的。”
这半年来,借着林风眠的事情,楚煜清已经成为了皇上的人,偶尔也会行使一些暗地里监督朝臣的职权,几次三番的,都做得十分合乎皇上的意思,颇为受宠,而在冉思怀面前,他又成了那个正直敏锐、内敛沉默的有为后辈,是他着力培养的接班人,一切的一切,都正在按照他的设想,一步一步接近权利核心——不管是明面上的,还是背地里的。
只除了一件。
楚煜清一听幽冥娘子这么说,就知道她说的究竟是谁了,神情顿时有些微妙:“她……我一直都知道她的消息,她在宫中过得不错,我就不去打扰她了。”
这半年来,幽冥娘子是眼看着自家主子是多么关心这个林风眠,这会儿人都到了府上了,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呢,连忙道:“主子,我可听说,那林风眠……哦不,现在该叫风语了,那位风语女官,要在大小姐大婚之后,就辞官离宫呢。要是主子现在不想见她,只怕日后主子又琐事缠身,这山高水长的,怕是再无见面的机会了。”
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让楚煜清本就有所动摇的心防瞬间崩塌,他没有丝毫迟疑,起身就往外走去:“我去看看。”
楚煜清到达前院的时候,宣旨大太监都已经将圣旨交给楚秋鸣保管了,正和恒王、楚秋鸣一起说笑着往正厅中走,眼尾一扫,就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画壁之后的青年,脚步立即停顿了一下,笑道:“这不是楚三公子吗?您也在府上呢。”
楚煜清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这几乎是所有伺候在皇上身边的人的共识,这位宣旨大太监笑着看了在短短半年间,眼已然失势的恒王,笑着朝楚煜清走过去两步:“奴家正要和恒王殿下吃茶,三公子可愿意赏脸一起?”
像这种带着皇上赐婚来拜访的宣旨大太监,主人家一般都会留人吃一杯茶,送上一些金银打赏,才可以把人送走,楚煜清自然深知其中礼仪,视线在风语女官的脸上轻轻扫过,笑道:“那我就借公公的光了。”
那宣旨大太监连声说着不敢,在推却间,用眼神不轻不重地扫了眉头微皱的恒王一眼,心中叹息——人家是你的庶子不错,但人家现在却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儿,你恒王府的门面,如今却是靠着这么一个年轻有为又颇得盛宠的庶子支撑起来了,你却对人摆脸色?恒王这莫不是越老越糊涂了吧?
宣旨大太监的腹诽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下人就送上了茶点和用小红布包裹着的打赏上来,仪仗一行都得了赏赐,一时间道谢的声音此起彼伏,在这样喜庆的氛围中,恒王的脸色才好了一些。
吃茶完毕,宣旨大太监小心地瞟了楚煜清一眼,见他没有要留人的意思,也就顺其自然地起身,率领众人离开了。
等众人离开,恒王忍不住皱眉道:“煜清,你这是要干什么?”
楚煜清笑而不答,很快也起身离开了,恒王皱眉看了他半晌,才转身,正要对楚秋鸣叮嘱什么,却见自己这唯一的女儿,已经泪流满面,恒王被吓了一跳,连忙问道:“鸣儿这是怎么了?父王知道你委屈,太子不是个良人,鸣儿你放心,父王不会就此沉寂,太子也不会一直坐在那个位置上。等父王事成,自会安排你和太子和离。你愿意相信父王吗?”
楚秋鸣哪里是因为这个才伤心难过的,早就在父王来和自己商量,要利用她的婚事,来拉拢太子的时候,楚秋鸣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她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好友,在半年间发生了简直是脱胎换骨的变化,而感到心疼,而感到无边的恐惧,无从宣泄之下,却只能选择哭泣。
面对恒王的关心,楚秋鸣双眼含泪,哽咽着点点头,却是无法再多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