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天不遂人愿,偏偏就是有人喜欢没事找事。
“灵妃妹妹,本宫素闻北梁世代秘传的‘轻罗舞’精妙绝伦、举世无双。今个儿是皇上的寿辰,不知灵妃妹妹可否献舞一曲,为皇上祝寿,也让大伙儿开开眼界?”原本沉闷的宴席上冷不丁响起了淑妃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我就知道这盏不省油的灯十有八九会削尖了脑袋找茬,为的只是出一口恶气。
话音刚落,众人的视线纷纷从淑妃的身上转移到了甫芹寻的脸上。只见后者送至唇边的酒杯被不紧不慢地放了下来,她冷冷地侧首,盯着说话人看了片刻,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母后从未在本宫面前跳过‘轻罗舞’。”语毕,她又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这……”淑妃似乎并未料想对方会如此应答,愣怔须臾后,她虚伪地笑了一笑,“照灵妃妹妹这么说,这‘轻罗舞’岂非失传?”话音未落,她似笑非笑地看向梁尊帝,却在目睹其容颜的一瞬间神色一改,露出惧色,“皇上恕罪,臣妾失言。”她蓦然埋低了脑袋,难得识相一回。
梁尊帝面沉如水地盯着那刁妇瞧了一会儿,这才一声不哼地挪开了目光。
至此,再无人多话,唯梁尊帝的咳嗽声和德妃、廉妃关切的询问声偶有出现。一场吃得比丧宴还难过的寿宴,在那最喜兴风作浪之人偃旗息鼓的一刻钟后,终于落下了帷幕。
夜色未浓,人已散去。良梓栖对我虽无男女之情,但还不至于讨厌我的存在,他没有违逆德妃“送云玦回府”的吩咐,一语不发地带我上了他的马车——在旁人看来,似乎是他护送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回家,可进了马车我才发现,事实上是我照看喝醉了酒的他。
好在酒醉的良梓栖没有耍酒疯,他只是在马车里嘟嘟囔囔地说了些醉话,随后就一动不动地靠在我身上,像是睡着了。见男子一路上不吵不闹,我一时好心泛滥,决定先送他回王府,再让车夫送我回去。
岂料下了马车之后,一切都变了。我还没来得及将良梓栖交给他府中的家丁,他就毫无预兆地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口齿不清地喊着“芹儿”“芹儿”,吓得我赶紧连哄带骗、连拖带拽地把他送进屋里。
我这准王妃倒是没什么,可府里的人不一样——万一被哪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听出些端倪,再传到皇帝的耳朵里,这良梓栖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府邸主人的卧房内,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醉醺醺的男子安顿在了床上——代价是,他在他的床上,我在他的身上,还被他缠得脱不了身。当即意识到这在古代已经不止是“男女授受不亲”而是“有伤风化”甚至“有失贞洁”的问题了,我急忙扯开他的手掌和手臂,试图起身站立。谁知本已昏昏欲睡的良梓栖不知打哪儿来了精神和力气,他猛地一个翻滚,登时将毫无防备的我压在了身下。
这种狗血的展开是什么啊啊啊——
眼看一张与学长一模一样的俊脸几乎撑满了我的视野,猝不及防的我真想一口老血喷在他的脸上。
“殿下你喝醉了!”我使劲抵着他的胸口,拼命让自己的脸和他的保持一定的距离。
“芹儿……芹儿……”他喋喋不休地呼唤着,仍在施加向下的作用力。
“我是云玦!”正当我又急又窘甚至意图拳脚相加以保贞操之际,我那开始红得发烫的脸部皮肤忽然触到了几滴微凉的液体。
“对不起……对不起……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我护不了你……为什么……”身前的人儿哭着,反复地质问自己。
我情不自禁地愣住了,拼死相抵的双手也不自觉地松了一松。望着那悲痛不可自已的容颜,心中的酸楚油然而生。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恻隐之心顿起,我任由男子俯在身上,抱着我痛哭不止。那悲伤的情绪仿佛能传染与人,使得我的眼眶也渐渐溢出了少许泪水。
突然,良梓栖的恸哭戛然而止,连带着整个人似乎也失去了重心。我缓过神来推了推他,轻声叫了他的名字,却不见反应——直到他冷不丁离了我的身,却朴名其妙地倒在了床榻的一边,我才一下子注意到另一个人的出现。
“你怎么——来了?”惊得脱口而出的我骤然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便慌忙压低了嗓门,我倏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注目于从天而降的男子。
“……”来人冷若冰霜地俯视着不省人事的良梓栖,难得主动地卸下面具,以真面目示人。
“是你把他打晕了?”迅速分析出上述结论,我蹙眉追问,“师兄?”
“……”猝然现身的朴无争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冷着脸蓦地伸出手掌。
“等等!”眼瞅着朴无争的神色有些不对劲,我急忙下床拦住了他,“你要做什么?”
“他轻薄你。”来人只是冷冷地吐出四个字,透着寒意的目光依旧不愿从良梓栖的脸庞移开。
“他不过是喝醉了而已。”并不计较的我啼笑皆非。
“……”朴无争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忽而抓起我的手就往外走,“我们走。”
“诶等等!”我拽着他的手,好整以暇,“你先行一步,我随后就来。”
“难道你还要伺候他就寝!?”朴无争皱起眉头冲我生气地反问,这样子极其少见。
他倒是聪明——但眼下不是夸奖这只醋坛子的时候。
“王府里那么多人都亲眼看着我把他送进屋,我若是不把工夫做到家,会落人口实的。”主观断定某人因醋意大发而一反常态,我只得抱着十足的耐心,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别忘了,如今我好歹也是他未过门的侧王妃。”
话音落下,四目相对。朴无争似乎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但最终,他还是一声不吭地拂袖而去。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替良梓栖脱了鞋,将他的身子推到床铺中央,替他掩上被子,这才安心离去。
出了良梓栖的卧房,我举目四望,却寻不见朴无争的影子。因为是在王府之内,我又不好随便张口呼唤,只好当做先前压根就没见过他,喊了车夫送我回府。
也许他是在暗中保护我,不便现身?
翌日,天气晴好,可朴无争还是没来找我,这让我不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而感到气恼了。正这么揣测着,我的府里迎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良梓栖。
“云玦,陪我走走吧。”没有任何寒暄,来人只是冲我微笑着,径自提出了上述要求。
我并无异议,随着他一前一后走出朴府。一路无话,我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他的侧脸——暖意融融的阳光洒落,却化不掉他眉宇间的落寞和憔悴。
我知道这一切并非来自于他的宿醉,但除了同情和惋惜,我给不了其他。
“昨夜是你送我回房的?”良梓栖不徐不疾地行走着,冷不丁如是问。
“回殿下,正是。”我一边跟着他的步伐,一边恭恭敬敬地回答。
“这里没有皇子或是王爷,你我就当朋友一般说说话吧。”他微微翘着嘴角,平静地提议。
“好。”经他一提我才注意到,他今日并未以“本王”自称。
“昨晚我喝醉了酒,丑态毕露吧?”良梓栖自嘲地笑了笑。
“没有。”我诚恳道。
“……”他听了,沉默片刻,忽而停下了脚步,意味深长地注目于我,“云玦,你真的要嫁给我吗?”
我闻言一愣,没想过他会对我直截了当地提出这个问题,但我随即恢复如常,同样停止前进,不卑不亢地回答:“皇上赐婚,云玦岂能抗旨不尊。”
“呵……”他轻笑一声,望向别处,目光似是凄凉,“是啊,他的旨意,从来无人能逆。可是云玦……”他皱起眉头,略作犹豫,然后,视线蓦地移回了我的脸庞,“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
“云玦明白。”对方的这句话倒是早在我的预料之中,并且也是我的心声——区别在于,他能言明,而我只能放在心里。
“对不起。”他垂下眼帘,愧疚之色溢于言表。
堂堂一国皇子,居然在向我道歉,只因为他心尖的那个人,不是他即将娶进门的我。
“殿下言重了。”他真诚的歉意让我不由心中一暖,“对于这件事,云玦虽无能为力,但至少我能够理解殿下,所以……你真的不必放在心上。”
“……”他缓缓抬眼,凝视着我的双眸,忽然苦涩地笑了,“我未来的侧妃是你,这恐怕是我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了。”
“殿下……”望着他那仿佛已经放弃一切的笑容,我不禁心头一紧。
“叫我梓栖吧。”他随手拂袖道。
“梓栖……”我无暇推辞,一心想着更重要的事,因而不由自主地敛起眉毛,“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路还长着,人生还是有希望的,你这是何苦?”
他闻言扬了扬嘴角,侧身不置可否地迈开了步子。我见状,也连忙起步跟了上去。
这张和学长一模一样的容颜,此刻为何是一副宛如看破红尘的神情?叫人瞧着,心里着实不好受。
“……”不自觉地拧起眉毛,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开口一劝,“有些话,云玦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他口气淡淡的。
“你还是很喜欢她,对吗?”我定睛问。
他不语,但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痛色已然证明了他的心迹。
“即使今后你们的身份变了……”对未来之事有所预见,我看似鬼使神差地管起闲事来,“你还是会要她的,对吗?”
“……”话音刚落,良梓栖明显地愣了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侧首蹙眉,他又一次停下脚步,双眼注视着我,他似乎已经想到了一些不能说出口的话。
“我只是想确认……”我被他严肃的眼神震了一震,旋即面色如常道,“她在你心目中的地位。”
“云玦……你应该明白的……”他的眉间漫着揉不开的愁绪。
“云玦不是为了自己。”生怕他误会我在介怀于他和甫芹寻之间的关系,我急忙轻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