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姑姑?”我用不确定的口吻探问。
“朴姑娘!”来人喜上眉梢,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我的面前,“幸亏在这儿遇上了你。”
“姑姑找我有事?”确信了对方的身份,我露出礼貌的笑容,停下了脚步。
“……”冯姑姑看了辰灵一眼,面带笑意,“能否借一步说话?”
话音落下,我不由同辰灵面面相觑。
“我先回去了。”善解人意的辰灵主动开口,先后对我和冯姑姑点头示意,接着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姑娘这边请。”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来人的一言一行虽不失礼节,却总带着点心急火燎的味道——辰灵才走出没几步,她就急不可待地领着我来到了一座人迹罕至的亭子里。
我看着她环顾四周,似乎在防备隔墙有耳,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我和她仅有几面之缘,平日里可谓毫无交集。她找我,能有什么事?还这般神秘?
“姑娘。”正如此思忖着,冯姑姑已然双目直视于我,眸中泛着我读不懂的情愫,“我今日特意出宫来寻姑娘,是想问姑娘几个万分重要的问题。”
“什么问题?”我被她郑重其事的口气和眼神弄得一头雾水。
“姑娘一年前初入北梁皇宫所同我说的那番话,并不属实,对吗?”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的眼眸。
“哪番话?”尽管对方看起来非常认真,我却实在不清楚她所指何事。
“你说你幼时与父母失散,被好心人收养,后又四海为家,靠卖艺为生。”
“哦,这个啊……”我不免有几分尴尬——她怎么记得比我还清楚,“对不起,那个时候,为了隐瞒芹寻公主的身份,我也只好……编了谎话。欺瞒了姑姑,我很抱歉。”犹豫过后,我还是决定据实以告并诚恳道歉。
“那真实的情况呢?!”岂料冯姑姑闻言,并未表现出任何的不满,相反地,我的回答像是正中其下怀一般,引来了她殷殷期盼的目光。
“实不相瞒,我失去了记忆,以前的事情,我想不起来了。”与其再编个故事给她听,不如直截了当“实话实说”。
“你失去记忆了?”她皱起眉头,微微瞪大了眼睛,短暂地看了看别处,她仿佛在思考什么至关重要的大事,“那……”忽然,她抬眼再度注视着我,“那你进宫时表演的那段舞,是打哪儿学来的?”
这句话令我登时一怔——这似乎不是我能直言不讳的问题。
“你……你……见过……”她一动不动地瞅着我,刻意压低了嗓音,却止不住溢于言表的急切,“见过浮国已故的皇后,对吗?”
终于,她道出了完整的疑问,却叫我愈发震惊——她一个北梁宫人,怎会知道我和南浮皇后有过一面之缘?!
“你亲眼看见过她跳舞,对吗?!”许是我愣怔的反应给了对方些许答案,冯姑姑越发激动起来,冷不丁一把握住了我的手,双眸几乎泛出泪光来,“对不对!?”见我半晌相顾无言,她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你……你是谁?”我难以置信地与之对视,不敢贸然作答。
“我……我……”不知何故,冯姑姑眼中的泪水突然夺眶而出,“是我把你弄丢了……是我……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王爷,王妃,冯如终于找到你们的孩子了……找到了……”说罢,她松开了手,颓然跪地,双手掩面,泪如泉涌。
“冯姑姑,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被她的一系列举动惊得说不出话来,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本想去扶她起身,却因脑袋里生出的混乱而止住了脚下的动作。
直觉告诉我,眼前这个人的心里,必定埋藏着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而这个秘密,绝对与我有着密切的联系。
冯姑姑仍在哭泣,泪水几乎能从她的指缝里涌出。一个奔赴不惑之年的女子哭得如此伤心欲绝,那背后,必然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辛酸往事。
“公主……”冯姑姑好像总算缓了过来,她抽泣着仰视于我,突然俯下身去,“奴婢叩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等等等……等一下!什么公主?!你在说什么?!”我慌忙蹲下身子拦住了她正欲叩拜的上身。
“您才是公主,您才是……南浮先帝……与皇后娘娘……唯一的遗孤。”她泪流满面地凝视着我,抽抽噎噎地道出了一句足以让我目瞪口呆长达三秒的话。
“公……”我呆若木鸡地看着她,一瞬间失去了良好的语言机能,“公主不是甫芹寻吗?”
“不。”女子坚定地摇了摇头,“她不是先皇和皇后娘娘的孩子。”
“这……”一直认定的事实突然之间遭人推翻,我一时间难以接受,“你有什么证据?”
“您能跳出北梁皇室代代秘传的‘轻罗舞’,这就是铁证。征选宫女那会儿,奴婢正是亲眼目睹了您的舞姿,才想尽法子疏通,为的就是把您留下,将事情弄个清楚……”冯姑姑擦干眼泪,无比庄重地注视着我,而我似乎也明白了,为何当时我那乱七八糟的刺绣竟也能入了考官的眼,“此外,您的唇下有一颗自出生时就存在的美人痣,您的腰上,还有一块比铜板稍小的褐色胎记。”
听着女子的讲述,一幕幕重叠的画面清晰地浮现于脑海——下颌的美人痣,腰间的胎记,如假包换……那一晚在月光下灵动的白色倩影,仿佛此刻又重回眼前。
原来那叫“轻罗舞”?
“奴婢说得没有错,对吗?”冯姑姑的轻声细语唤回了我的思绪。
“你是什么人?”我双眉微锁地盯着她,虽然感觉告诉我她不是敌人,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先起来说话。”
“是。”冯姑姑恭恭敬敬地应着,然后起身站定,低眉顺目,“奴婢当年随凌云公主,也就是您的母后,远嫁南浮,是其贴身侍女。其实……奴婢打从第一回见到您起,就一直怀疑您是公主……”不知是不是怕我不信,她说着说着愣是扯回到了先前的话题上。
“就因为我无意间跳出了‘轻罗舞’?”
“是……但不止如此。”冯姑姑忽然抬起了头,深深地凝视着我的眼,眸中似有千回百转,“您和王爷……和您的父皇,眉宇间有几分神似……记得那日您从东漓归来,和芹寻公主一同路过宫中某处,奴婢恰从不远处见到了身着男子装扮的您……恍惚以为,是王……是您的父皇。”
那天……对,那天我和甫芹寻一起回玉树轩,确实在半路上看见一排拿着乐器的女子走过,还听到什么东西掉到地上发出的巨大声响……朴非就是这个冯姑姑?是她一时错看了我,错愕不已才失神松了手,叫手中的乐器落了地?
“那……你又怎会流落到北梁?皇后娘娘……你的主子,也才过世一年有余。你应当是在南浮的皇宫里侍奉她才对。”想到了这一不合理之处,我当即提出疑问。
“……”话音未落,女子已然抿着唇低下了头,眼中宛如又有点点晶莹欲涌,“因为奴婢……没有脸面留在王妃和王爷的身边……”
“没有脸面?对了,你方才说过,是你把我弄丢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对方悲伤的样子虽然叫人有些不忍,但眼下,弄清事实真相才是当务之急。
“……”女子吸了吸鼻子,似乎勉强调整了情绪,“十八年前,浮阳帝,也就是您的祖父,驾崩了,皇位之争为南浮皇城带来一片血雨腥风。”她抬起头来,将陈年往事逐页翻开,“您的父皇,的确是先帝最中意的皇位继承人,也正因如此,当时还是恭王的他,惨遭其他皇子的追杀,亲信和军队皆被奸人挡于城外,所以王爷只能带着才诞下公主的王妃逃离皇城,与部下会合,再从长计议。王爷武功虽弱,但为了保护妻儿,只带了几名府内高手,就试图引开贼人。王妃不忍看王爷独自一人赴险,将还在襁褓中的公主您交给奴婢,自己则带着产后虚弱的身子,折回去救王爷。”
“然后……你就把我弄丢了?”
“奴婢有罪!奴婢有罪!”我的一句无心探问换来的是女子猝然跪地的举动,然而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惶恐,有的只是不可自已的悔恨。
“你先别急着跪我。”我半蹲下身,将之扶起,“我想知道,好端端的,怎么能把一个大活人给弄丢了呢?”见她仍旧一脸痛色和愧色,我连忙展开补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奴婢……在抱着您逃走的中途,遇上贼人袭击,奴婢武功不敌,被那人……抢去了怀中的襁褓……”冯姑姑一边哽咽一边叙述着,仿佛每一个片段的回忆都在割她的心。
“你可看清来者何人?”
“奴婢不知,只记得那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
白衣女子……白衣女子?!师甫!?
我猛地瞪大了眼。
“那个人知道我是谁家的孩子吗?”我急急问。
“奴婢也不清楚……”冯姑姑面带泪痕摇着头,“只晓得她武功高强,杀了奴婢的妹妹,将奴婢打伤打晕,又抢去了才出生两天的您……”
原来在那场意外中,她也失去了她的妹妹。
“奴婢真的没脸回到王爷和王妃的身边,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偿还自己的罪孽,找到公主的下落……”女子兀自说着,止不住再次泪水涟涟,“这十八年来,奴婢一直寻找着,也托人打听着……终于……终于……”
十八年,也真是难为她了。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在这什么都不发达的古代,要找一个自小被人夺走的婴儿,简直如同大海捞针。
“那他们呢?”我皱着眉头,“既然他最后当上了皇帝,夫妻二人皆平安无事,就没想过要找女儿吗?”说着说着,我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朴非……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女儿已经不见了?还是说,他们误认为甫芹寻才是他们的亲生骨肉?”
事已至此,我不得不相信了这个石破天惊的事实,继而刨根问底。
“不。”女子红着眼,急忙否定,“当时逃出王府之际,皇后娘娘特意将王府奶娘的女儿一同带走,为的是万不得已之时,好偷梁换柱,保证您的平安。所以,娘娘对此事是一清二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