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我还是直说吧。”或许是见我答得有几分委屈,多番旁敲侧击都无功而返的穆清弦终于被惹急了,“黎烨之所以会突然拿小灵灵手里的《国策》说事,是因为他觉得他看《国策》是想帮你,觉得他会离你越来越近,觉得你会越来越依赖他……说白了,就是不高兴,就是嫉妒。咱们再说说小灵灵吧。”这一次,穆清弦完全不似方才那般给我喘息和思考的时间,一口气叙述着他的长篇大论,“虽然我还是不清楚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光看他这阵子愁眉不展的样子,我就知道他对你有多担心。”
“打住!”总算听明白穆清弦找我谈话所为何事,察觉到不对劲的我赶忙开口打断,“我知道辰灵这些天为我费了不少心,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无法多作解释的我为难地抿了抿嘴,“他是个善良正直又很讲义气的人,所以才会把朋友的事当成自己的事……”
“那不一样。”我还想说些什么以兹证明,却反遭穆清弦果断拦截,“自从他失忆以来,我从未见过他对一个人的事如此上心。换做是其他人,哪怕就是我穆清弦,我都没这个自信能让他主动开口请别人和他一块儿来帮我。要不是那天碰巧路过听见他和黎烨的对话,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会亲自去找黎烨一起带你出宫……什么的……”他说着,冷不丁迟疑起来,脸上似有尴尬之色浮现,“呃……云姑娘,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你别告诉小灵灵他们啊……”
多么典型的不打自招……
“总之,”穆清弦很快收起微窘的神色,转而换上一脸一本正经,“他是对别人好,可是他对你的好和对别人的好是完全不同的。”他顿了顿,十分专注地瞅着我,“云姑娘,你明白了吗?”
我被他瞧得有些啼笑皆非,抿唇纠结了半晌,才道:“明白是明白了,可我还是觉得你误会了……”
“怎么就是误会了呢?!”这下穆清弦真的急了,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起来,“云姑娘,我当真是忍不住了。你对他们俩,究竟是何想法?”言毕,他苦着脸注目于我,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
我也当真是被他难住了。
辰灵的问题我没法同他解释,黎烨的问题我又……
被穆清弦这么一搅和,我忽然觉得自己成了个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负心女子。可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啊!我只想与他们建立纯洁的友谊……
思忖至此,我猝然愣怔。
不知何故,就是停止了思考。
而我的心,也不知怎么地,越跳越快。
“穆公子……”心里打了个结,眉毛也打了个结,我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向别处,“我们今晚谈论的……应该是北梁皇帝的病情吧?怎么说着说着,全扯到他们身上去了……”
“因为这三者之间的关系不容小觑!”穆清弦激动的口吻瞬间拉回了我的视线,“云姑娘,黎烨和辰灵……”大抵是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过明显,他迅速恢复了语调,与此同时竟头一次对辰灵用上了正经的称呼,“一个是我十几年的兄弟,一个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我比谁都希望,他们能各自找到一个真心相待的女子,与之共度一生。”男子双眉微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那罕见的认真好似一股清泉,渐渐抚平了我内心朴名生出的郁结,“可偏偏他们又喜欢上了同一个人,这……我也很为难啊!”
你为难个毛啊!
我全然没能料想,上一秒的动容,竟在下一刻就化为乌有——直到穆清弦毫无预兆地摆出一张苦瓜脸,好像自己真有多左右为难似的,我才毫不犹豫地抽搐了。
“这要是搁在寻常人家,还得共妻不成?”我正兀自憋着一口老血,那边厢,穆清弦胡言乱语得越发厉害起来,“幸好你是一国之君,后宫佳丽三千人,就两个皇夫的话,还真不算多。”他煞有其事地替我计划着,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此时此刻的神情,“但为什么……北梁的皇帝也要来掺一脚?”
敢情你是怕无争抢了我,害你那俩兄弟没着落?
腹诽过后,我收起了玩笑的心思。
我转身望向无争所在的位置,身后依旧不断传来穆清弦自作多情的论调。
“穆公子。”我冷不防唤道。
“什么?”他姑且停止侃侃而谈,愿意听我一言了。
“我跟他,”凝视着前方,我似笑非笑,“已经不可能了。”
这一天,注定有一个混乱的夜晚。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轮到穆清弦这个八卦大帝来给我做媒;我也未尝料到,这个分明连他家小娫都搞不定的男子,居然会对别人的内心情感了如指掌——当然,前提是,我们必须撇开他的一部分误解。
也许素来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夜深人静,我躺在龙床对面的软榻上,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然后替自己掖了掖被子,阖上了眼皮。
一夜浅眠。
由于怀揣着大大小小的心事,晨光熹微之时,我就自个儿醒了过来。翻来覆去再也没能入睡,我干脆起身掀开被褥,把双脚伸进鞋子里。我下了床,点了两支蜡烛,借着昏暗的烛光和窗外的微光,轻手轻脚地迈向衣橱,挑了件纯白色的衣裳,开始穿衣梳头。
等穿戴得差不多了,我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去瞧瞧无争的情况——可就在走向龙床的途中,我一不留神踢到了桌边的圆椅,不大不小的声响猝然打破了黎明的宁静,也叫我不由得心头一紧。我急忙抬眼看向榻上之人,恰逢他倏地睁开了眼,令我反倒不知所措地僵在了原地。
很快,我看着无争转动脖颈侧首望来,视线相会的那一刻,他的双眸瞬间绽放出不容忽视的光彩。他猛地从床上窜了起来,顾不上穿鞋就径直下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我的面前。那一连串的动作可谓一气呵成,等我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知道你不会弃我而去的,你不会的……云儿,我的云儿……”
上方不断传来他脆弱的呢喃,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同金针般刺痛我的心房。我多想对他说,不要再动摇我的决心,不要再将我视如己命,不要再……让我心疼。
然而,我终究是说不出口——因为我怕他承受不住故而旧病复发,更因为他的样子,叫我实在是于心不忍。
“你先放开我……”最终,我只能好言相劝,姑且采用了缓兵之计。
他听了我瓮声瓮气的话语,身子似有一僵,随后还是依依不舍地许我离了他的胸膛——但他的两只手始终牢牢地把持着我的双臂,好像他一放手,我就会逃得无影无踪。
“……”四目相对,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眸中仍有惧意。
“身子好些了吗?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我回看着他,避重就轻地询问。
“我没事……只要你不走,我就一切安好。”无争盯着我,语气里透着显而易见的恳求,“云儿,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不是有意要利用你引出良梓栖;梁尊帝病重时的那道圣旨,也是他本人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一早就料到,良梓栖会因此而反……至于你的身世,我以前仅仅是有过几分怀疑,怀疑你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直到那夜师甫挟持你之后,她的所言所行让我越发奇怪,我这才着手调查,渐渐查出了蛛丝马迹……可是云儿!你要相信我!”男子乌黑的瞳仁蒙上了一层湿意,在微弱的火光下显得那样无助,“无论你是何身份,你都是我的云儿,是我良无争此生唯一的挚爱!”
烛火随风影摇动,借由昏黄的光芒,我仿佛可以看见他眼中那潸然泪下的自己。
无争啊无争……
你用生命去爱的,自始至终都是已然离世的朴云玦。
我只不过,是恰好占了这具皮囊罢了。
我不想自欺欺人,更不愿活在阴谋算计与鲜血白骨之中。
你对她的情,我代她欠下了。
可是今生,我无法替她偿还。
待百年之后,我将这身躯归还,若是真有生死轮回,你二人有缘,自会相见。
只希望到了那时,你别再活得这般辛苦。
“云儿……”泪眼相看,良久无言,无争不免慌了神。
“我还要上早朝,你在这儿好好歇着,千万别到处乱跑。”我柔声关照着,见他半信半疑地瞅着我,仍不肯松开双手,我勉强对他莞尔一笑,“早朝过后,我会回来的。你在这里等着,朴要让人发现。”
“……”他凝视着我,半晌,终于松开了手,“好。”
我扬了扬唇,算是微笑,然后转过身去,径直走到了外屋。我深吸了几口气,定了定神,朗声唤来了出秀。
“传朕旨意,今日早朝地点,改在先皇后寝宫外。”
这一命令让出秀不由自主地愣住了。她抬头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我,又慌忙低下头去。
“快去。”见她站在原处不动,我催促道,“还有,你也直接上那儿候着吧,不必来回跑了。”
“这……”出秀迟疑着,仍未领旨离去,“皇上,奴婢尚未侍奉您梳洗。”
“朕一会儿会自己漱口洗脸。”说着,我低头瞅了瞅一身白衣,“至于穿戴,如此便可。”
“是……奴婢遵旨。”出秀听罢,只好迅速朝我福了一福,迈着小碎步退下了。
沿着她走过的路,我不徐不疾地来到寝殿门口——顿时,寒风迎面而来,使我不由打了个哆嗦。我呼出一口白色的水汽,仰头面向阴暗的天空,就那样静静地望了许久。直至近侍的宫女奉上洗漱用的水和工具,我才回过神来。
“行了,都退下吧。”我一边拿布擦手,一边吩咐着,“没有朕的允许,谁都不得入内打扰。”
“是。”众人诺罢,带着手里的东西,乖顺地退出了屋子。
待人去楼空,我走到一面硕大的铜镜前,照了照自己的模样。确认无误后,我侧身起步,最终跨出大殿,来到了先皇后的寝宫。
那里,出秀已在安分地等候。我置身院内,环顾四周,那一夜惊心动魄的画面又重现于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