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如果你替你的妹妹承欢在嫡亲兄长的身下,你愿意放下吗?如果你被一场大火烧毁了容貌摧毁了一切,你愿意放下吗?如果你怀上了你兄长的孩子而你那个妹妹却远在他乡与你心爱的男子双宿双栖,你愿意放下吗?”女子声声质问着,仿佛道尽了一辈子的辛酸血泪,“玦儿,替我到阴曹地府问一问你的母亲,”女子再度贴近了我的耳朵,狠声说着,“换做是她,愿意放下吗?!”
我听着听着,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最后终是忍不住开口:“我知道你受了许多苦楚,可你……就从未念及姐妹之情吗?”
“呵……姐妹之情?不愧为良凌云的女儿,你果真跟她一样天真可笑。”女子冷笑一声,一席话说得咬牙切齿,“云玦……知道我为何替你取名为‘云玦’吗?”见我低眉不语,她又兀自轻笑,“云玦云玦,绝云以玦……良凌云,根本不配叫我去恨她!”
良临风阴鸷的话语萦绕在耳畔,叫人忽觉不寒而栗。我闭了闭眼,无法再多作评论。
这个女子也是可怜的——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不用怕,姨母不会送你上路的,我不会……让你们一家三口团圆。”我一言不发地忍受着女子骇人听闻的话语,不由觉得此人是不是神志不清了——方才不是还要我去阴曹地府问我的母亲,这会儿又说不会送我上路?
不对,现在不是考虑这种问题的时候。穆公子尚身中剧毒,还等着解药去救命!
“师甫三更半夜扰人清梦,为的就是在朕面前同朕的师妹窃窃私语吗?”就在我心急火燎却又六神无主之际,不远处的无争冷不防朗声问道。
“哼,朕?”良临风冷哼一声,“良无争,这北梁的皇帝,还轮不到你来做!”
话音刚落,女子毫无预兆地在我身上点了一下,接着,她一跃而起,从我身后猛地蹿向了正前方的男子。我下意识地想挪动身子,却发现适才那一下好像是传说中的点穴——我动不了了。
与此同时,注意到女子动作的无争业已飞身下马,迎上了女子凌厉的攻击。
夜间最深最静的时刻,却因为漫天的火光和高手的对战而变得不同寻常。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对打得不可开交的母子,除了干着急,似乎什么也做不了——直到我忽然想起了穆清弦的遭遇,进而奋不顾身地高喊:“她的指间藏有毒针,师兄小心!”
话音未落,我好像听见了几声细微的声响。未等我确认是自己幻听还是确有其事,我的背后猝然落下了一个人影。毫无防备的我自然是吓得叫出声来,所幸来人闻声急急亮出了身份:“在下飞檐,姑娘朴要惊慌。”
“原来是你!吓死我了!”此时的我几乎犹如惊弓之鸟,早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二话不说,直接解开了我的穴道。获得自由的我急忙执起缰绳,欲向打斗现场靠近。
“主子吩咐过,姑娘只需在原地等候即可。”飞檐明显看出了我的意图,忙不迭开口阻拦。
“不行!我得过去!”然而,一心求药的我根本做不了旁观者,因此,我不顾他的阻拦,旋即两腿一夹,骑着马儿跑了过去。
那边厢,两人不知何时已然从赤手空拳升级到了刀光剑影,这令我愈发捏了一把汗。不过一把冷汗捏完,我却突然有了豁然开朗之势——如果我没记错,那天下无敌的“流萤剑”唯有良家的男子才能掌握,良家女子是使不出来的,如此一来,无争不就能靠流萤剑赢过良临风了吗?
事实证明,我和无争的想法不谋而合——但我们没能料到的是,那良临风不愧为我们的师甫,一身剑术竟能强得与北梁皇室秘传的“流萤剑”不分伯仲。
“你以为靠这‘流萤剑’就能胜过为师吗?”缠斗间,女子不忘抽空讥讽一番,“别忘了,为师对‘流萤剑’的了解,不比你少。”
对啊!良临风亦是皇族中人,即使身为女子故而使不出祖传剑法,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更何况,无争的功夫是她一手教出来的,还有谁会比她这当师甫的更清楚徒弟的武功路数?
思及此,我才微微放下的一颗心仿佛又提到了嗓子眼。我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纠缠交错的白衣与黄袍,眼看后者似乎渐渐地落入了下风。
糟了!
就在我紧张得快要忘记呼吸的那一刻,良临风冷不丁将要落下的刀锋忽然有了一瞬间的停滞——而正是这诡异的一顿,给了无争一个极佳的机会。
电光石火间,男子泛着银光的利刃直逼对手而去。
一声无法形容的闷响过后,双方的动作均被定格。
我瞪大了眼,脑中闪过须臾的空白。我完全没有料到,他的这一剑,会刺得如此狠绝。
缓过神来的我不知怎么地就跳下马冲了过去。我亲眼看到女子纯白的衣裳上,已然侵染了刺眼的鲜红——而那源源不断的鲜血,正从利剑穿透的心脏潺潺涌出,一发不可收拾。
我呆呆地将视线转移到男子的脸庞,刺入眼帘的是他对眼前女子憎恨的眼神——这狠戾的目光,仿佛比那锋利的刀剑更能致命。
男子蓦地收起了充满恨意的眸光,疾速拔出了插在女子胸口的利刃。顿时,鲜血四溅,近距离目睹了这一场景的我惶恐地向后避让,却因双腿一软而跌了个踉跄——但是我并未摔倒,因为一只有力的手掌及时托住了我的背脊。
“你怎么过来了?”手掌的主人沉声发问,仿佛他前方的地面上根本就没躺着被他一剑刺入心脏的母亲。
我闻言一个激灵,视线终是从染血的女子身上移到了无争的脸庞。
“云儿?”见我光看着他却不说话,无争关切地呼唤着。
“你……你做了……什么……”一个女声响起,但它不是我的——胸前遭遇致命一击的女子躺倒在地,左手捂着血液横流的胸口,两眼似乎透过斗笠直直地仰视着给予他致命一击的男子。
“师甫不是对毒物颇有研究吗?难道无法察觉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冷冷地俯视着有气无力的女子,无争面无表情地反问。
“蛊……蛊毒?”女子痛苦地吐出了三个字,突然“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登时染红了她面前的白纱,“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她张狂地仰天长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因一口气提不上来,再也没了动静。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我刹那间还了魂。
“解、解药!”我如梦初醒,猛地跨出两步,蹲下身子,向着良临风的衣襟伸出了双手,“解药在哪里?!”我强忍着恐惧和恶心,一双手在她的胸膛上和袖管里不断地摸索,为的只是为穆清弦寻得解毒的药物。
“云儿,什么解药?”
“穆公子为了救我中了她的毒!解药!解药呢?!别告诉她没把解药带在身上!”我说着,找着,语气里已生生逼出了哭腔,“为什么会没有!?”遍寻无果后,我急疯了似的吼出了声。
“云儿,你冷静点!”无争使劲将我拉了起来,“她从不把解药带在身上!”
一句话,瞬间让我的心跌入了冰窟。
“你说什么?”我怔怔地转动脖颈,难以置信地瞅着双眉微锁的男子,“那怎么办?穆公子该怎么办?!他不能死……他不能死的!”
“你先别急!”大抵是我惊慌失措的模样令无争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焦急地安慰着我,转而扭头放开嗓子,“来人!传朕口谕!急宣太医随朕前往朴府!不得有误!”
接下来,他好像又吩咐了些什么,可是我一门心思全系在身中双重剧毒的穆清弦身上,全然没有留意周围的情况——此时此刻,我的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穆清弦,你千万不要有事!
更深露重,不敌心寒。
等我风风火火地带着太医赶回朴府,身中剧毒的穆清弦已然脸色发白、唇色发黑。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柳自娫哭着飞奔而来,她紧紧抓着我的双臂,想叫我赶紧救救榻上之人,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我从未料想,那个平日里玩世不恭嬉皮笑脸的男子居然会有躺在床上面如土色的一天——而这一切,竟是因我而起。
“启禀皇上,这位公子所中之毒毒性剧烈,若非他以内力强行护住心脉,恐怕此刻已然归天了。”太医诊脉过后,朝无争拱着手,道出了不幸中的万幸,“微臣这就去替这位公子配制解药,只是……”
“只是什么?”此情此景下,心急如焚的我显然已经顾不了什么君民有别,直接越过无争这位北梁新帝,迫不及待地向他的臣子发问。
那太医似是愣了一愣,好在他并非迂腐之人,见皇帝并未发话,他也二话不说地转向了我:“只是不知是否来得及。”
“那你还不快去配药!?”我早已急得心慌意乱,对方话音刚落,我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吼出声来。
“这……”被我这个无名无份的普通百姓吼了一声,好歹也是给皇家人看病的太医显然不太舒坦,他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去,但碍于无争蹙眉道出的一句“还不快去”,那人只得悻悻地跑去调配解药了。
等待解药的过程是一种煎熬,我望着床榻上双目紧闭的男子,丝毫不敢想象他下一刻的情况。六神无主之际,我忽然想起屋里还有一位武林高手,便急不可待地恳求无争运功替穆清弦逼出体内的毒素。岂料无争却摇头表示爱朴能助,他只能试着注入真气,以延缓毒发的时辰。
话音未落,我便忙不迭冲他点头——哪怕只是一点希望,我也会拼命争取。
于是,北梁新帝亲自上阵,为名扬四海的东漓神医运功“续命”。
“为什么……为什么穆三闲人的脸色越来越差?”当我渐渐察觉到了这一事实却不敢问出口的时候,一旁同样焦急的柳自娫哽咽着说出了我心中所想。
这一句看似疑问的话语,其实暗藏着一个我不愿承认的事实。我一言不发地抿紧了双唇,忍着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向无争投去了几近哀求的目光,仿佛此时此刻,唯有他才能救回徘徊在死亡边缘的穆清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