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依旧不得舒展,他将目光凝固在我的眼中,良久不语。我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但有一点我几乎能够肯定——他心里并不痛快。
“我只是去外边走走,还会回来的……”男子的沉默叫我渐渐局促起来,因此我下意识地出言安慰,以抚平他的疑虑。
“好。”毫无预兆地,他忽然点头同意了,这令我反倒闻言一怔。
我本以为,他是不会轻易应允的——我都已经准备好同他来一场“持久战”了,可结果却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想。
“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不会叫他们打搅到你的兴致,你大可安心地同穆神医他们游山玩水。”我这边尚未作出反应,他那边已然兀自安排起来。
我有点纳闷,故而不禁打量起他的神情,却不见半点异样。
“谢谢。”最终,我只能向考虑周到的男子致以谢意。
“呵……”他轻笑一声,起身不徐不疾地走到我的面前,“什么时候同我如此客套了?”
“……”我低眉不语,很快又抬眼注目于眼前之人,“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要好好保重身子,即便国事繁忙,也切朴太过拼命。”
“嗯……”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忽而伸出双手牵起了我的一只手,定定地瞅着我,“你也一路小心。”
“我知道。”我柔声应着。
“……”他扬唇笑了笑,垂眸注视着我的手,“回去打点一下吧。”
话音未落,我已不由自主地愣住:他那么喜欢我陪着他,此刻居然主动让我回府,为这趟远行做准备?
许是没有等到我的回应,他抬起头来注视着我的眼睛,继而莞尔一笑,像是看穿了我的疑惑。
“早去早回。”
三日后的上午,阳光明媚,碧空如洗,我坐在马车上,身旁是负责驾车的穆清弦——先前我在朴府提及一同出门远游的计划时,他最是来劲,那兴致甚至超过了平日里素爱东奔西跑的柳自娫。
说起这已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就不得不提一提自穆清弦中毒受伤以来她那叫人纳闷的言行。虽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待我的态度已然恢复了往日的七八成,但我至今仍未弄懂她那日朴名气愤、横加指责的原因——在我看来,她大抵还是个明理的孩子,即使因眼见穆清弦为救我而身中剧毒危在旦夕以至心急如焚一时口不择言,也不至于冲着我那般胡乱撒气甚至多日来都对我不咸不淡。
好在这一次当我发出邀请时,她表示愿意与我同行——可是经此一事,我总觉得心里似乎长了块疙瘩,想来她那边也是如此。
要是这一路上能解决这个小小的历史遗留问题就好了。
安坐在穆清弦的身边,我抬头望天默默思忖——为了避免朴须有的尴尬,我放着车厢不坐,偏偏坐到车外陪着穆清弦吹风,把车内的空间留给了她和她最喜欢的辰灵——我容易吗我?
“朴姑娘,咱们这是往哪儿去?”一手执缰绳一手轻挥鞭,穆清弦看着前方的路朗声笑问。
“往南吧。”我直言道。
诚然,这趟出行,可不止是为了避开无争外加散心,更重要的是,我打算利用这个机会打听打听南浮的情况,为我的下一步行动做些准备。
“好嘞!”男子模仿着车夫的样子,笑着吆喝了一声,策马加快了车速。
就这样,一趟四人同行的旅程开始了。
从北梁的皇城出发,我们一路向南,走走停停,畅游大好河山,吃遍北梁美食,倒也乐得悠闲自在。期间,柳自娫的心情似乎随着这次旅行变好了许多。她拉着辰灵东摸摸西瞅瞅,时不时也会兴致高昂地喊着“朴姐姐快来看”之类的话语,我见状,自然是如往常一般笑眯眯地予以回应,就仿佛先前的插曲从未发生。
启程后的第三天恰逢农历八月十五,我们四人在北梁一座城镇的客栈里落了脚,迎接着自我入异世后的第二个中秋节。
是夜,大街上灯火璀璨、人来人往,到处是谈笑声和叫卖声。穆清弦与柳自娫显然不比我和辰灵这般喜静,他们不愿错过那热闹的景象,因此在他俩的主张下,我们结伴上了街。我望着那成排乃至成片的灯笼,忽觉自己更像是在过元宵而非中秋。
“我看今晚是没得睡了,不如就玩个通宵,如何?”玩心大起的穆清弦笑容满面地提议着。
“好啊好啊!”闻言顿时笑逐颜开的柳自娫第一个举手同意。
我瞅了瞅辰灵,见他面上波澜不惊,便也没有开口扫了那两人的兴——反正我是无所谓的,难得疯一回,倒也不失为一件快事。
“你们看!那儿有个擂台,我们过去瞧瞧吧!”见其余二人都未表示反对,柳自娫兴致勃勃地指着灯火通明的不远之处,头一个撒腿跑了过去,很快便没入人群不见踪影。
我三人连忙相继跟上,走近了一问,才知那是一个拼酒的擂台赛。
中秋节为什么要拼酒?要拼也该是拼月饼吧?这个问题,我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直到听人介绍,我才了解到:这座镇子以酒闻名,逢年过节无酒不欢。
正若有所思地颔首表示理解,我忽然听闻人群里议论纷纷——与此同时,身高拔尖的穆清弦冷不丁指着台上道:“那不是小娫吗?”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望去,只见擂台上一群腰肥腿粗的彪形大汉中,竟赫然混着一名相比之下矮小许多的红衣少女——这景象当即就叫我微微一窘。
“自娫这是做什么?”我诧异地询问。
“参赛呗,还能做什么。”穆清弦泰然自若地回答。
“什么?”话音刚落,我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说话人,“她要跟那群大汉去拼酒?她……她才十二三岁吧?又、又是个女孩子……”
“朴姑娘,你忘了柳家人是干什么的了?”穆清弦笑眯眯地注视着我的双眸,依旧从容不迫。
我愣了一愣,随即回忆起来:柳自娫家是酿酒卖酒的。
“可是,这不代表她能喝啊?”本着保护未成年人的原则,我急急反问。
“诶——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小娫是被她娘亲泡在酒缸里长大的。”
这什么娘啊!?
尽管知道穆清弦的说法许是夸张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咋舌了。
“依我看,”穆清弦侧首望了望台上那些高大的汉子,笑得咧开了嘴,“他们几个也就是徒有虚表,恐怕还不是小娫的对手。”
你究竟是太小看敌人了还是太高估队友了?
“辰灵,”顿觉与此人在此问题上难以沟通,我当机立断面向了始终未发表任何看法的少年,“自娫真的那么厉害吗?”为了暗示我的本意,我特地皱起了眉头,而非摆出惊讶的表情。
本以为和我来自同一个世界的辰灵会明白我的言下之意并且驳回穆清弦的见解,岂料他居然一言不发地冲我点了点头。
怎么连你也这样?
一时间,我欲哭无泪,但转念一想:连做事最有分寸的辰灵都没有反对,兴许柳自娫真的有着超乎常人的酒量?
“不过清弦,既然我们劝不回她,那么为以防万一,解酒汤之类的,你就要负责准备妥当。”就在我半信半疑地望向台上之人的时候,我听到身侧的辰灵这般嘱咐。
“放心,我自然不会叫她伤身。”穆清弦带着笑意道。
话音未落,两人的对话已然被突然爆出的喝彩声给盖了过去。我扭头瞠目结舌地望着少女脸不改色心不跳地饮下一坛酒,又若无其事地举起另一坛酒,“咚咕咚地”往嘴里灌——第二坛,第三坛,第四坛……同她一较高下的大汉们竟然渐渐落了下风,无论是喝酒的速度还是数量,柳自娫都领先于她的竞争者们。更令我不可思议的是,好几坛酒下肚,少女居然还直直地站着,丝毫没有摇晃的倾向,一举一动均无异于平常。
这下,我是真信了。
酒神啊!太可怕了。
约朴一刻钟后,柳自娫在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中款款走下了擂台——带着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和一坛据说是该镇特色的酒,她得胜而归。
“太痛快了!”喝了个酣畅漓淋的少女眉开眼笑地说着,一手将酒坛子递给了穆清弦,“没想到在这儿还能喝得如此畅快,真是不枉此行!”她笑得合不拢嘴,蓦地看向了我,“朴姐姐,接下来的开销我包了,不好总让你花钱。”
“……”面对少女爽快的提议,仍然沉浸在震惊中的我一下子还缓不过劲来,“哦……不必的,本就是我邀你们出来游玩,哪有让你们出钱的道理。”反正梁尊帝当初赏了我一百两黄金……何况如今我身后还有无争这座大金库——我真是有恃无恐。
“那哪儿行?!”少女眉头一皱,正欲开口再补充些什么,却被一个半路插入的声音给打断了,“姑娘——姑娘留步!”
我等纷纷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正从擂台的方向朝我们跑来。他很快站定在我们的跟前,面带微笑俯视着柳自娫:“姑娘,方才忘了提醒你,你喝的这酒后劲十足,姑娘可要留神啊!”
“不碍事,我一点感觉也没有。”柳自娫豪迈地摆摆手。
“现在当然无事,所以才说是‘后劲’嘛。”男子赔笑道。
“多谢兄台提醒了。”心直口快的柳自娫刚要说话,穆清弦却抢先一步向来人拱了拱手。
“好,好。”许是见柳自娫有朋友陪同着,又或者是已经尽了本分,来人笑着对我们点点头,便再也不多言地离开了。
“我们再去逛?”面不改色的少女见人走了,转过头来眨巴着眼睛问。
“不早了,回客栈吧。”辰灵平静地提议——然而他话未说全,发问的柳自娫已然自顾自地跑了。
“她……”我无语地望着少女远去的身影和穆清弦紧跟而上的背影,“该不会已经醉了吧?连你的话都置若罔闻了……”
“……”和我一样站在原地远目的辰灵沉默了片刻,“我们跟上吧。”
于是,我们不得不陪着情绪高涨的少女把这条街逛了个遍——直到我们三人一致认定那中年男子所言非虚,才合力将面色越发绯红、神智愈发不清的柳自娫连哄带骗地带回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