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穆清弦愣愣地摇了摇头,忽而皱起眉头一脸沉思状,“难道是我的解酒汤出了问题?”
“……”这是冷笑话吗?
“我去看看!”不等旁人作出反应,穆清弦已猝然起身,一阵风似的追了上去,留下我与辰灵默默无语地坐在原处。
“……”我闭上眼,伸手揉了揉睛明穴,须臾过后又睁开眼看向辰灵,“你要吃什么?”
“随意。”他看了我一眼,将视线投向了别处。
我也不再客气,因为我觉得此时的自己好像没多少力气去纠结这些小事。于是,我叫来店小二,询问客栈都供应哪些早点,接着随便点了些包子酥饼豆浆之类的。不久,穆清弦和柳自娫一前一后下了楼,两人俱是一声不吭地与我和辰灵围坐在一起,待点心纷纷上桌后,四人安静地解决了一顿早膳,才开始出言商量起程的事。
辰时方至,我们便已收拾妥当,准备上路了。上马车时,辰灵秉持着一贯的绅士风度,欲让柳自娫先行上车,岂料少女却摇头拒绝,说她要坐外边,让我坐进车里。
呃……她这是意欲何为?朴非是……经过昨儿晚上那一哭,她觉得跟辰灵共处一室业已十分尴尬?又或者……她……她该不会是想撮合我跟辰灵吧?
我为自己的这一想法而感到深深的惭愧。
纯洁!要纯洁!就算她柳自娫误会了,我这逻辑清晰的大好青年也不能跟着糊涂了!
思忖至此,我故作镇定地颔首称好,继而若无其事地进了车厢。
就这样,我同柳自娫交换了位置,继续我们四个人的这段旅程。期间,少女仍旧会如同发现新大陆那般惊奇地指着什么东西大呼小叫,但她拉着一同分享的对象已然发生了改变——她不再黏着他的灵哥哥,转而相中了我这个朴姐姐。
本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的处事原则,我以良好的耐心一路奉陪,却在连续奋战多日后的一个晚上,七荤八素地趴在了桌子上。
老了,真是老了……后生可畏啊。
脑中浮现起少女如旭日东升般的活力与朝气,我又不禁莞尔——直到辰灵突然造访,我才倏地坐直了身子,收起我那软趴趴的模样。
“这几天,你辛苦了。”进屋落座之后,辰灵面色如常地给予了慰问。
“我算是体会到你的辛劳了。”我抿嘴一笑,也不谦虚也不客套,忽而眼珠子一转,话锋一转开始揶揄,“你说,她若当真放弃你了,于你而言,是好消息呢?还是坏消息?”
“我可以问吗?”我故作暧昧地笑着,却不料辰灵不答反问。
“什么?”我收起些许不正经的笑容,下意识地向他投去了探询的目光。
“为什么突然想到出远门?”突如其来的提问叫我不免一愣,我注视着他的眼眸,从中读到的是一如既往的认真。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轻笑着,沉默了片刻,“其实有很多事情,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
他仍旧目不转睛地瞅着我,一语不发地听着,俨然是个极好的听众。周遭的气氛仿佛也跟着肃穆了不少,这令我不禁紧张起来。忙不迭起身走到窗前,我向外探望了一番,又行至门口,推开房门左右查探了一下,确认无人,才坐回到椅子上——可刚要开口,我猛然想起了一件事。
“飞檐、走壁,你们在吗?在的话,能否出来一见?”我对着空气朴名而生的问话叫辰灵面露不解,但我顾不得这些,又重复了一遍,确信无争安排的暗卫不在附近,我才放下心来。
“有暗卫保护你?”辰灵沉声发问,想必是很快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我颔首称是,视线再次落到了辰灵的脸上:“既然他们不在,我也就好说话了。”我顿了顿,继续道:“还记得在东漓时,我跟你提及的南浮公主吗?”
他点点头。
“当时我告诉你,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人在南浮皇宫,因此我想要助南浮公主复国,借她的力量回到那里,寻找回去的线索。”将往事娓娓道来,我不由自主地轻叹一口气,“可事情却大出我所料,她其实根本就不是南浮皇室的血脉。”
“什么?”这消息的确出人意料,连素来镇静的辰灵听闻后也不免有些惊讶。
“更叫人始料未及的还在后头。”我微微挑了挑眉,警惕地向四周又察看了一番,然后才凑近了辰灵,压低了嗓音,“你知道么?朴云玦才是南浮先帝真正的遗孤。”
“……”他诧异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瞅着我。
“反正原先的公主现在也帮不了我了……正好,我就自力更生吧。”我挑了挑眉道。
“你……想以公主的身份……复国?”迟疑了数秒,辰灵终是蹙眉问道。
“对。”我淡定地颔首称是。
“所以,你这次南行,为的就是这件事?”敏锐如他,这就分析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也不全是。”我向后挪了挪身子,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伊人的音容笑貌,进而不自觉地扬了扬唇角,“还为了避开一个人。”
“北梁如今的皇帝?”他直言不讳道。
“你果真是聪明。”我笑了笑,由衷称赞起眼前人来。
“他喜欢你,对吗?”双眸定定地注视着我的眼睛,辰灵意外地发此一问。
“他喜欢的是朴云玦。”我闻言不由微微一愣,旋即垂眸抿嘴微笑。
“那你呢?”话音刚落,我便听到了辰灵愈发叫人吃惊的提问,“抱歉,我僭越了。”然而未等我作出反应,他就自顾自地移开了视线。
“没有……”对方的自觉倒让我不好意思起来,我真诚地凝视着他,扬起嘴角笑了一笑,“如今我们已经能进行这般深入的谈话,我倒觉得是件好事。”
他再度注目于我,眸中似泛出笑意。
至此,两人都不再说话。
良久,他冷不防低声开了口:“云玦。”
“嗯?”
“这么多日子了,你就没有对这个世界产生一点留恋吗?”
辰灵的这个疑问几乎令我猝不及防,就好像比起方才的话题,这句话才是真正具有杀伤力的。我睁大了眼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哪怕是因为北梁的皇帝也好,处了那么久,你真的毫无眷恋吗?”
他紧随其后的补充让我朴名心慌起来。
一个被我有意无意置于角落始终回避的问题,今日竟以这样的方式,被眼前这个好像从未如此直接的人,毫不避讳地摆上了台面。
寂静再一次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我似乎默默地思考了很久,才得以正视对方清澈却深邃的眼眸。
“辰灵,不管怎样,我和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存在于两个世界的。”
所以,我不会允许自己恋上这个世界的任何人。
“我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未曾改变。”
为此,即使有朝一日真的心生眷恋,我也会亲手将情丝斩断。
“我会回去的。”
有些问题,避与不避,终是难免。
因此,我干脆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少年日渐成熟的容颜,将决心悉数表明。
只是四目相对间,他讳朴高深的墨眸中所透出的光芒,却让我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真心。
我希望他能说些什么以终止我朴名的动摇,可惜他终究是未置一词,平静地向我道了别,便起身离去。
翌日,旅程仍旧继续。我们还是一路南行,谁也没再提及那一夜的话题。倒是我明里暗里地想着要加快速度赶至南浮境内,就好像是为了向某人显示我回归故里的决意。
有时,我会暗笑自己欲盖弥彰的行为,可潜意识里,却又身不由己。
十余日后,我终于得偿所愿地入了南浮的国境。一入境,我就收起了本就为数不多的玩心,迫不及待地打听起这个国家的国情以及在位者的近况。然而边境之地毕竟属于偏远地带,生活在那里的民众对中央统治阶级的情况可谓知之甚少,我连着打听了好几回,也没从边境百姓的口中探知什么重要的信息。于是,我不得不继续向南进发,为的是叫自己不枉此行。
“朴姐姐,你这是要往哪儿去呀?难不成是想走到最南边?”九月初一的这天,柳自娫坐在车外,抢了穆清弦手中鞭子,然后扭头隔着帘子,可有可无地问了我一句。
“怎么?觉得无聊了?”我莞尔一笑,避重就轻地反问。
“才不会!出来游山玩水可有意思了。以前我娘总不让我去这儿去那儿,这回要不是灵哥哥……劝服了我娘,敢情我这会儿还在借酒浇愁呢!”少女爽朗的声音在车外想起,美中不足的是,她的一席话间似乎出现了不自然的停顿。
借酒浇愁?这丫头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借酒浇愁”?
“小娫,你这就不厚道了。”就在我暗觉好笑之际,同样位于车外的穆清弦突然发话了,“怎么着也是我在费唇舌劝说你娘准许你与我们同行吧?你不能就这么抹煞了我的功劳啊!”
“去你的!”柳自娫貌似伸手给了穆清弦一拳,连带马车也跟着抖了一抖。
“哎哟……”穆清弦嚎叫了一声,可这声音怎么听怎么假,“喂!看路!”
“啊——”马车随着少女的惊叫抖了三抖,“都怪你!”
“怎是怪我?”
“不怪你怪谁?!”
“是你突然揍了我一拳吧?我都没还手!”
“你还想还手!?”
“啊哟!”
听着前方俩欢喜冤家的对话,我不由掩唇笑了笑。许是无聊得紧,我忽然眼珠子一转,一声不吭地冲着辰灵勾了勾手指。本来对两人的相处模式早就司空见惯的辰灵见状,大概是以为我有什么要紧的事需悄悄地告知于他,便正儿八经地把脸凑了过来。
“你说他俩有希望吗?”我难得地八卦了一回。
“……”辰灵更难得地朝天翻了个白眼。
“你别这样嘛……”
“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这种事了?”
“什么叫‘这种事’?他们俩是我的朋友,更是你的朋友,瞧你这漠不关心的……”窃窃私语的我故意挤眉弄眼一番,顺便胡乱给他扣了顶帽子,“何况君子成人之美……老夫少妻什么的我觉得也不赖,再说他们也没差那么多岁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