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我可是有正经事要办的——别以为隔了几天,我就给忘了。
诚然,想不出赈灾之策就要受罚的事,将传家宝当做寿礼赠送与我的事,我都记着呢。
不久,夜幕降临,狐狸来临,我“回味”着那条无料酒清蒸鱼,等待着出秀为我端茶送水,供我漱去口中的腥味。
“温相啊……饭吃了没?”受完君臣之礼,我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来人,老神在在地开了口。
“回皇上,臣用过晚膳了。”温故离站定在我的跟前,微低着头作答。
“嗯……朕今日寻你来,主要是有两件事,一件是好事,一件是坏事。”我不紧不慢地说着,有意无意地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你要先听哪件?”
“但凭皇上做主。”他略作迟疑道。
“那就先说好事吧。”我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朕问你,昨日你赠与朕的,可是你温家的传家宝?”
“回皇上,是。”他直言相告。
“……”我特意缓了缓,并未马上接话,“收回去吧,这么贵重的贺礼,朕受不起。”
“……”对方闻言,总算是抬起头来仰视于我,“皇上,既是送出去的东西,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拿回去,朕不要。”我干脆利落地拒绝。
“请皇上收回成命。”他埋低脑袋,双手作揖。
“朕叫你拿回去你就拿回去,”见他好像很是坚决,我不自觉地就同他杠上了,“朴非你想抗旨不尊?”
“请皇上恕臣……难以从命。”他语气如常地说着,冷不防屈膝跪了下来。
嘿?不就是让他把传家宝收回去吗?犯得着这么跟我犟吗?取回传家宝对他而言,应是有利无弊吧?
他的一言一行,令我忽觉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我心下倒不觉气恼,反而来了兴致,耐着性子道:“温故离,这是你们温家的传家宝,不同于一般的奇珍异宝,你就这样把它拱手送给了外人,不怕对不起温家的列祖列宗吗?”
“回皇上,温家的祖先会同意臣如此作为。”他直直地跪在那里,面无波澜。
得,你们温家人的性子我还真说不准。
我一时无言,恰好见出秀从屋外走来,手中端着我要的茶水。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继续集中精神攻克眼前的“难题”:“好,就算温家祖先的在天之灵和你是同样的想法,那你的子孙后代呢?这传家宝理当是代代相传的,凭什么你就能擅自剥夺他们继承祖上遗物的权利?”
话音刚落,我以余光瞥见出秀已然走到了我的身侧,欠身欲将茶水放到我的面前——不过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关注她,仍是一动不动地瞅着不远处膝盖触地的男子。
“回皇上,臣并无子嗣。”
温故离平静而简短的回答叫我登时一愣,连带身旁刚巧搁下茶具的出秀手头也跟着顿了顿。
“咯噔”一声,虽是很轻,但我却切切实实地听到了——是出秀右手一滑,令茶具底部不慎敲击案几继而发出了声响。
“皇上恕罪……”意识到手下疏忽的出秀慌忙回过神来,收起托盘后退两步,倏地跪地请罪。
“不碍事,起来吧。”我若无其事地瞥了女子一眼,如同往常一样,并不会因为宫人偶然的失误而加以责罚。
“谢皇上……”出秀站起身来,小声谢恩过后便不再多言,似是迈着小碎步告退了。
而我的注意力,依旧是汇集在眼前人的身上。
说实话,我当真是颇感意外:堂堂的一国之相,已值不惑之年,至今竟是膝下无子。
同时,我也甚是奇怪:他温故离要权有权,要财有财,要貌有貌,怎么会到了四十多岁了,还是没个一儿半女呢?
难不成?!
“温丞相,”心头的疑惑骤然变成了惊悚,我定了定神,犹豫了片刻,不禁皱起了眉头,“你娶妻了吗?”
“回皇上,没有。”
不会吧!?
我暗暗咋舌,良久不知如何言语。
“恕臣斗胆,”就在我难以置信之际,温故离突然抬眼看我,“臣想禀明皇上,臣并无隐疾,亦不喜欢男子。”
话音刚落,我就毫无预兆地被自个儿的口水给呛着了。
他怎么晓得我在想什么……
“朕……没有这么说啊……”被揭穿内心所想的我悻悻然。
他不说话,只是一脸坦然地注视着我。
“咳……即使你目前尚无子嗣,也不代表你以后就不会娶妻生子。”我清了清嗓子,本想问他既然喜欢女子又身体健康,那为何至今仍是单身,但考虑到这样的谈话显然偏离了主题,我只好强压下心中的好奇,转而言归正传。
“回皇上,臣不打算娶妻生子。”岂料下一刻他的回答,再度叫我大跌眼镜。
“为什么?”这回,我没能忍住,三个字脱口而出。
“……”他望着我,一语不发。
“呵……”意识到自己干涉得有些过了,我忙缓过劲来干笑一声,“这是温相的私事,温相不便明言,朕就不问了。”
此言一出,双方皆是陷入沉默。
不对啊!我不问,怎么扯回到自己的论据上?怎么说服他把那个烫手的传家宝给收回去?
“故离啊……”思及此,我故作亲昵地喊了他的名字,惹得自个儿顿时起了半身鸡皮疙瘩,“虽说这是你的私事,但你既是朕的臣民,朕认为,朕还是有必要出言相劝的。”
他依然与我四目相对,眸中似有些许情绪一闪而过。
“人生在世,都是要当爹做娘的。你要是就这么叫温家断在了你这一代,百年之后,你该如何向你的先人交代?”我苦口婆心地劝着,劝得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多管闲事了。
温故离抿唇不语。
我望着他,眼珠子一转,脑中冷不丁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要不,朕给你做媒?”语毕,我自觉一阵恶寒。
为了把东西退还给人家,我容易么我!
正这么想着,我发现温故离的脸色也是一凝。
“臣……多谢皇上美意。”半晌,他终于垂首憋出这么一句。
“呵呵……”我皮笑肉不笑,“朕也只是说说而已……”斜眼看了看别处,我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音量小声嘀咕道。
难道不是吗?他是谁?温故离!温狐狸诶!我的脑子是进水了还是被门夹了?居然想着当红娘给他牵线搭桥?咱俩什么时候这么和谐了啊?不成不成……立场务必要坚定!态度一定要坚决!
被自身的突发奇想给恶心了一把,我旋即暗自打了个激灵,随后定神对着温故离正色道:“不管怎样,这温家的传家宝你还是给朕拿回去,朕不会收的。”
“皇上……”他闻言蓦地抬起头来,双眉似是一蹙。
“无论你将来有何打算,它都不该落到朕的手里。”我急急开口阻断了他说话的意图,一上来就有口若悬河之势,“所谓‘传家之宝’,顾名思义,是要传给家人、传给子孙后代的。你要是把它给了朕,那岂非变成……”
我滔滔不绝地说着,却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只缘我猛然意识到了这其中存在着不能言明的逻辑——而他,也一下子觉察到了什么,微皱着眉盯着我瞧。
两人就这样互相对峙着,像是被定格了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忍不住先一步移开了视线,整理了生出一丝混乱的思绪,“朕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听没听明白?”
“……”他难得长时间地保持着双眉微锁的神情,却最终俯下身子匍匐不起,“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我……
我霎时气得快要吹胡子瞪眼。
这家伙怎么就是说不通呢?!
面对这一块茅坑里的石头,我猝然想起,他于我而言本就是“一直在添堵,从未被超越”的存在。
心烦气躁之下,我不由觉得嘴里的腥味都跟着加重了不少。
我不悦地抄起案几上的那杯茶,一手掀开盖子,另一手将杯身送到嘴边。我一鼓作气吸入一大口茶水,愣是在嘴里捣鼓了好一阵,才使劲把它们悉数吐回杯具里。
用温热的茶水漱了口,我嘴里的腥味淡去了不少,仿佛连带着心头的愠怒也消减了几分。我深吸一口气,再徐徐吐出,渐渐平复了心绪。
“这样吧,东西朕先替你保管着,等到哪天你想通了,朕自然会完璧归赵。”我尽可能让自个儿的语气显得平静些,但心里仍是不由自主地抱怨起来。
去他的完璧归赵……我还得帮着这只狐狸看着他那奇珍异宝……要是一不留神缺个角少块料的,难不成还要由我来负责?
思及此,我不免心生怨怼,是以,咽不下这口气的我随即补充道:“不过,朕不会让你考虑得太久,你要真不打算娶妻生子,朕就好人做到底,替你物色一个美佳人,到时候你就安心回家娶娘子、抱孩子吧!”
话音未落,温故离已然直起身来,面色不霁地凝视着我。
看我干吗?看我干吗?!好像我委屈了你似的!
“你不说话,朕就当你领旨谢恩了。”对着他那张喜怒难辨的脸,我开始有些不耐烦了,“行了,跪安吧。”因此我快刀斩乱麻,一双眼瞅着别处,直接开口轰人。
孰料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对方起身告退的动作。
“怎么还不走?”我不得不重新注目于他,皱着眉头没好气道。
“皇上尚未交代那件坏事。”说这句话的时候,温故离业已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
“……”还不是被你给折腾得忘记了吗!?
我忍住朝他一声怒吼的欲望,睁大了眼狠狠地瞪着他。
“坏事。”我暗中咬了咬牙,故作镇定地开启双唇,“温相不记得自己做错过什么了?”
“皇上是指私瞒沛河灾情一事。”他不慌不忙地回答,用的是肯定的口吻。
“正是。”我微微挑眉,心里道“算你聪明”,“朕当时给了你将功补过的机会,可是你没有珍惜,毫无作为。”
“是,臣甘愿受罚。”他不紧不慢地低下头去,一副愿意领罪的模样。
“……”我眯了眯眼,猜不透他意欲何为,“那你倒是说说,朕该怎么罚你?”
说实话,我对究竟如何处置一国之相的问题,并没有多少把握——我甚至不清楚,碰上眼下这种状况,我应该如何给他定刑。
所以我早就想好了,要把皮球踢给他,先探探他的口风,再做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