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纵使他有一百张嘴,也无法证明他未曾将我的秘密告诉家人……
“如此一来,他全家老小的性命,都会无一例外地立于悬崖之巅。”黎烨面色不霁地阐述着观点,视线自始至终皆停留在我的脸庞,“与其这般,不如由他自我了断……永绝后患。”
谈论至此,我已不能自己地流下了眼泪。
我……只是想救辰灵而已。
为何到头来,竟伤了人命?
我不禁想起了这短短七日以来,一条又一条生命在我的眼前相继陨落。
到底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死亡会接二连三地上演?为什么?为什么!?
前所未有的恐惧自心底蔓延,弹指间游遍周身,让人不寒而栗。
情难自禁地发起抖来,我下意识地抬起右臂,将五指伸入发丛,慌乱地抓着脑壳。
“云玦,云玦!”许是见我的状态不太对劲,黎烨急忙握住我胡乱游走的手掌,“我知道你不喜欢面对这些……可是,帝王之家本就如此……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不好……我做得一点也不好……一点也不好……
“眼下不是为这件事伤感的时候……”
黎烨还在柔声说些什么,可我已然听不见了。
我只觉脑袋嗡嗡作响,如同被蒙上了一层薄膜,隔离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然而,我偏偏却记起了,此时此刻,在这个国家的西北方,一群有血有肉的将士们正在与敌人奋力厮杀。
金戈铁马,刀光剑影。
下一瞬,却突然幻化。
血流成河,白骨森森。
那触目惊心的画面,仿佛近在咫尺。
可怕……好可怕。
我瞪大了眼一动不动,直到两眼倏地一黑,令上述五字成了脑海中最后的念头。
恢复意识之际,已值次日辰时。
守在房里的出秀告诉我,昨个儿我累坏了,是黎烨送我回房歇着的。
恐怕只有天知道,我是累的还是怎么的吧。
“那位大夫呢?”屋子里的寂静持续了一会儿,由我轻声出言打破。
“回皇上,已经入棺了……”出秀略低下头,双眉微锁,“但还留在府里……李公子说,须等皇上示下。”
话音落下,我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去请李公子过来吧。”
“是。”
过了一会儿,人便被带到了。黎烨见到我的第一件事,不是靠上前来嘘寒问暖,而是一声不吭地坐到床沿上,愁眉不展地看向别处。
“我记得你之前的承诺,是以,没有让大夫来替你把脉。”他忽然道。
“谢谢……”我坐在床铺上,低头瞅着自己交叠的双手。
“但我不确定下一次我能否忍住。”他沉声说着,令我唇角微动。
“前阵子在宫里的时候,我就已经挑选了几个太医……”我语气平静地陈述着上述事实,“所以,下一回你也一定要忍住。”
语毕,我抬眼,他侧首。
听懂了彼此的言下之意,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令视线交汇。
很快,他先一步移开了忧虑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叹息。
“老人家的遗体……是不是应该送回家中?”我话锋一转,低声询问。
“是,不过需要你传一则口谕。”他亦顺势为之,结束了上一个议题。
“怎么说?”我注视着他,意欲听听他的“经验之谈”。
“赵氏医术不精,误丞相病情,险害其性命,自知有负皇恩,故以死谢罪。朕念其并无玩忽之过,特赐其归葬祖坟。”
一席话,既指出了对方的罪过所在,又体现了自己的仁义道德。
可是,他本无罪,却硬生生地背上了污名,赔上了性命。
而我,还不得不恬着脸戴上一张仁君的面具,留他全尸,赦其家人,以此显出我是多么的宽宏大量。
思及此,心头发堵的我眸光一转,看似不着边际地来了句:“原来他姓赵……”
我……竟是连那老人的姓都不曾知晓。
双唇扬起讽刺的弧度,我不再言语。
“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吧。”
直到黎烨主动请缨,我才再度凝眸于他,心领神会地说了声“好”。
随后,我垂眸呼出长长的气息,随即又抬起眼皮,问他辰灵怎么样了。
“早上刚醒不久,我离开的时候,大夫恰好替他诊了脉,说是脉象平和,不过气虚体弱,需要好好调养。”四目相对间,黎烨将所知情况逐一道来,“这会儿,大概正在喝粥吧。”
“我去看看他。”我略作颔首,然后翻身下床。
“慢着。”岂料黎烨却伸手拦住了我。
“我不是担心……”见黎烨出手阻拦,我忙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迟疑着道出心中所思,“是很想见他……”
男子闻言,微微一愣,但他很快回过神来,略皱了皱眉,打量着我道:“不是不让你去看他,只是在见他之前,你至少……该洗漱一下,吃些东西吧?”
我有些发愣地瞅着他,思忖着他刚才朴非不是意欲阻止?
“你也不愿……让他瞧见你面色憔悴的样子,反过来再担心你吧?”
黎烨话音未落,我已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摸自个儿的脸颊。
我起身走至铜镜前定睛一瞧,镜中人果然是如他所言,长发散乱,油光满面,整个一精神不济。
为此,我只得听从他的建议,先梳洗一番,略施粉黛,再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对着铜镜轻轻拍了拍脸,暗示自己摆出合适的表情,这才匆匆忙忙地去往辰灵的所在地。
到了目的地,我一进屋就目睹了一个丫鬟坐在床前的景象。走近了一看,我才恍然想起黎烨先前所说的“喝粥”一事。
辰灵才醒来,没力气长时间地端着碗,故而只好由别人伺候他进食。
只不过……眼前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别扭。
这时,原本好好喂着稀粥的丫鬟察觉到有人靠近,便回眸来看,眼见是皇帝来了,她慌忙起身向我跪拜:“啊……奴、奴婢参见皇上。”
“起来吧。”我俯视着女子乌黑的发丛,对她缘何开始微微发抖感到有些不解。
我本想让她把手里的碗给我,由我来继续喂粥,可一看那碗已然几乎见底,我便放弃了这一打算,直接吩咐她退下了。
“是!奴婢告退!”丫鬟战战兢兢地说罢,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埋低了脑袋快步迈向了房门。
这一系列举动,令我愈发纳闷了。
她这么紧张做什么?
不过,眼下我无暇顾及这段无足轻重的插曲,这就转过头去,面向了我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只是四目相接的一刹那,我就忍不住湿了眼眶。
他的脸色和唇色皆是前所未有的苍白,连笑一笑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云玦,不要哭……”
他话音落下,我已潸然泪下。
下一刻,我就哭着扑进了他的怀里。
自责,恐惧,悲伤……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夹带着那一张张已然离世的面孔,如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
除却在他的怀中痛哭一场,我的大脑已经给不出其他的指令。
仿佛此时此刻我所倚靠的胸膛,是这人世间仅存的温暖。
“傻丫头……不哭了……”身体因我突如其来的动作而僵硬了片刻,辰灵总算缓过劲来,抬起手臂轻柔地拍打起我的背脊,“都过去了,我没事了……”
“呜……呜呜……”可惜他轻声细语的安慰非但起不到任何作用,反倒害我越想越难过,越哭越厉害,“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柔声呢喃着,声音里却是罕见地带上了几分哽咽,“我还在……我会陪着你……”
轻拍后背的手臂倏地收紧,他的下颌似是温柔地抵住了我的头顶,就好像是在告诉我,他没有消失,没有离开。
感觉到他劫后余生的悲喜交集,我不假思索地抽出原先抓紧衣襟的双手,转而揽住了他的脖子——似乎唯有如此,我才能更真切地感受他的存在。
失去他有多可怕,我已经领教过了。
我决不想遭遇第二次。
对……不能再有下一次,绝对不能再有下一次!
思及此,我竭力调整着不受控制的感情,渐渐化恸哭为抽噎。
离了他的胸膛,我三下五除二地擦干了满脸的泪痕,有一抽没一抽地凝视着他的眼。
“程、辰灵……”顾不上哭得生疼的嗓子,我郑重其事地注视着他,磕磕巴巴地开了口,“我要你……以我性命起誓……从今往后,无论遇上什么事情……都要以你自己的安全为先。”
话音未落,他本就苍白的容颜已是毫无血色,一双发白的嘴唇亦是微微抿起。
“我不会发这种誓。”半晌,他瞪大的双眸趋于平复,皱起的眉头却未能恢复如常。
“你不愿发誓……就是要我这一生……都担惊受怕……每天都祈祷着……上天垂怜,别再让我历经生离死别,别再叫我痛不欲生?”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着说着,温热的液体又一次夺眶而出。
“不……我不是……”他摇着头与我对视,眼中写满了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