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都去洛南县,足足有百里,镖队不仅有行人,还有保价的货品,所以一路拖拖拉拉,算下来,最快也得三天才能到。
这日午时,在一小镇上打尖,纪薇独自一人坐在饭铺子的靠窗口,张镖师走了过去,声音极轻的:“姑娘,你遇到麻烦了么?是否需要在下帮忙?”
纪薇转头看着他,摇摇头。
“你果真与那对母子是一家人?”
纪薇看着张镖师,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你若被人要挟,我可以帮你。”张镖师说着。
纪薇摇摇头,接着垂下眉眼。
“你的脚怎么了?能否容我帮你瞧瞧?”
纪薇心底突然有了一丝希望,是的,他的镖师,出门在外,对这种跌打损伤定有治疗的办法,于是顾不得羞怯,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扯开裙角,露出雪白的脚裸。
“已经脱臼了。”光看着红得发亮的脚裸,张镖师便一惊,这是怎样的一个姑娘,竟然忍了这样几天了,他蹲在纪薇面前,一只手握住她小腿,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足尖,轻轻的摇晃着。
疼痛折磨着纪薇,那日脚被钉子刺了,也是这般疼,可是,却没有现在疼得这样厉害,那一日,还有那样一个人在身边,可是现在,却只有自己孤身一人了。
“啊!”惨叫的声音吸引了店铺里所有人的目光,在这声惨叫中,纪薇的脚裸被接上了,张镖师吩咐旁边的人,不多会儿,便有人拿来药膏,他再细细的替她敷在脚裸处。
果真,接的那一刹那极疼,痛得纪薇快要死去一般,可是真接上了,脚却没有那样痛了,纪薇额上是细细的汗珠,她感激的说:“多谢张镖师。”
欧沛这时走了过来,细细的打量着纪薇,末了,才说:“需要我帮忙吗?”
纪薇摇摇头。
晚间,宿在一个极简单的旅店里,欧母与纪薇住一间房。
脚裸被接上之后,纪薇的疼痛减轻了不少,可是,仍无法行走自如,所以,欧母时常帮她端茶递水,多次接触之后,纪薇不禁感激万分:“大娘,多谢。”
“谢什么?”欧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我是你的婆母,你是我的儿媳妇,你脚受伤了,我照应一下,也是应该的。”
婆母?儿媳妇?纪薇仰着看着昏暗灯光下的欧母,好一会儿,才佯佯的说:“不过是欧公子的权益之计罢了。”转而欠身:“多谢那一日的搭救。”
欧母将茶盏放于桌上,也躺上床去,仿若开玩笑一般:“不过是一家人,有什么谢与不谢的?”接下来看着邻床的纪薇:“苏姑娘,你遇到麻烦事了么?”说着,坦白问:“你的夫君,可真去世了?”
去世?纪薇的脸上了有异样的光彩,咬牙切齿般肯定:“是的,已经死了。”说着,扬头:“我现在是孤身一人。”
“你祖籍何处?”
“我自幼父母双亡,在柳州舅父家长大。”纪薇想着这十六年来自己的身世,不过用短短一句话便概括完了:“入秋时嫁与夫家,没想到成亲仅仅四月,夫君暴亡。”
欧母自小读过书,见纪薇言语中有着怨意,便也不再深究:“那姑娘此往何处去?”
何处去?天涯海角,何处是她的栖身之处?纪薇怔怔的坐于床上,柳州苏府定是不能去的,苏皇后现在成了这副光景,那么,舅舅苏将军呢?还有,表哥苏晨现在怕是已经在皇都了吧,那么,他会遭受牵连么?还有苏珊,对了,苏珊如何了?纪薇这才想起,还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值得她去想,去挂念。
“这趟镖是前往洛南县的。”欧母见她不语,仿若提示一般。
纪薇看着她,“洛南?洛南?”好熟悉的名字,可是,她却偏偏没有去过。
“我家住在洛南城郊,当初家境还算是殷实,可惜沛儿父亲去世得早,留下我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我们孤儿寡母,难以生计,只能以变卖田产作为生计,现在,家里还留下一栋主屋,已经没有田产了,原本有些积蓄,可我医治眼睛又费了些钱财,所以,目前也只能是勉强度日。”欧母见纪薇没有睡意,娓娓道来。
纪薇不解欧母其意,只是看着她。
欧母慈爱的模样,尴尬的笑笑:“沛儿自小读书,因家境原因,耽误了婚事,现已经二十了,可是,尚未娶亲。”
纪薇这下明白了,难不成,欧母真有意纳自己为媳?想着一路上她殷勤的照顾,推脱之词她又无法说出口。
见纪薇沉默,欧母突然眉眼一笑,半是开解半是威胁的说着,“我知道在你新丧之时说这些事情,有违道义,可是,苏姑娘,你想想,你现在又无处可去,如若到了洛南,那是一个颇为繁华之地,你孤身一人,又如此年轻,怕是,会有许多地痞流氓对你想入非非,而且,这个世道虽说世风尚好,可是仍有些为了钱财不择手断的人,如若被人抢了去做小还好,可是一旦被卖入那些烟花之地… …”她边说着边打量着纪薇的表情,再加重一剂:“那么,苏姑娘怕是欲哭再也无泪,只有苍苍茫,玉臂千人枕,夜夜做新娘。”
玉臂千人枕?夜夜做新娘?纪薇恍然一惊,冷笑弥漫唇角,“若真有这么一日,我便咬舌自尽。”
欧母一点也没有吃惊,而是淡然一笑:“如若你真愿意自尽,那么,还会有现在的你么?”她仿若看透了许多事情:“打开天窗说亮话,苏怕不是你的真姓吧!我猜,你定是遇上了什么麻烦,而且——”
纪薇之前接触的全是宫里的女人,最多也只接触到苏府里的人,可是现在认识的欧母,竟然这样厉害,看得这样清楚,她颇有些吃惊,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也看透了世间的所谓这些事吧!”欧母洒洒的说着:“你若愿意嫁与沛儿,从前你的事,我们绝不问半分,我们定会好好待你;你若不愿意嫁与沛儿,那么,咱们之间也就只是陌生人,你的事,咱们也管不着。”她悠闲的理着被子:“你是做姑子,你是做花魁,咱们都管不着了。”
她话一罢,纪薇便清楚,这是一个厉害的女人,如若为友,那么,定是一个极好的盟友,如若为敌,那么,便是让人夜不能寐的敌人,她低吟:“咱们做母女,岂不更好?”
欧母慈爱的眉点点笑意:“母女?我何时多出来一个女儿?”
纪薇知道,她定是不肯了,于是转过身,闭上眼,假意睡去,她,自小集万千宠爱在一起,岂是一般人可以威胁的?
欧母也不生气,径直吹熄了灯,也躺下了。
第二日一早,纪薇醒了时,欧母已经出了房间,她脚上虽上了药,可是仍是有些疼,她才发现,没有欧母在一旁帮衬,自己做任何事情都是生手生脚,甚至,好些事情她从未做过,待她收拾好一切,慢慢的走出旅店时,镖局的人都在等她一人了。
有人抱怨:“怎的这样慢,是不是想故意拖延我们的时间?”
纪薇不语,径直走向她坐的马车。
马车上,欧氏母子早已经坐下了,欧沛伸过手来扶纪薇,纪薇冷冷的闪开了,看着他清彻的眼睛,可是仍让纪薇有一丝厌恶的感觉,他们母子,不过是想趁人之危罢了。
马车摇摇晃晃的,里面坐的人多是闭着眼睛养神的,极少有人开口说话。
在一处打尖时,张镖师又替纪薇换药,欧沛顾不得纪薇的冷眼,在一旁照顾着。
趁欧沛打水去了,张镖师小声说:“他果真是你的夫婿?”
“多谢张镖师!”夫婿?他也配?纪薇冷冷的笑着,并不回答张镖师的话。
“唉——,夫妻两个,床头吵架床尾和。”张镖师劝道:“看你们之间,定是有些磕磕碰碰的。”
纪薇并未说话,欧沛到了,端了一盏水递与纪薇,张镖师真认定他们是小两口了,于是走开了。
纪薇并不接水,只是侧过脸,看着别处。
“姑娘,你一人出门在外,多有不便——”
“所以,你们母子合伙,想坑骗于我?”纪薇听着他无辜的话语,颇有些生气,扬眉冷眼看着欧沛俊清的眉眼,可是,却突然觉得,欧沛眉眼间皆是淡然的神色,仿若是很无辜的。
欧沛果真吃惊:“姑娘何出此言?家母与我皆是清清白白之人,何以会坑骗于谁?更不会对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不利。”
看他的模样,定不是在撒谎,纪薇料想,欧母与她讲的那些话,他定不知情,于是,便不再争辩。
晚间在另一旅店歇息时,纪薇仍与欧母一个房间,纪薇刻意不与她视线睛撞,故意躲开她的目光。
“呕!”一阵恶心的感觉让纪薇喉咙发痒,干呕了出来。
一盏清水递到她的面前,纪薇知道,这是欧母,一开始,她心里有怨,并不伸手去接,可是,头昏极了,胸口闷闷的,最后,欧母将清水递至她的唇边,无奈之下,她张口喝了下去,喝了水,倒是舒服了些,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恶心干呕。